蒋尚培还好些,毕竟他参与此事时日尚短,但王子墨却是陷入焦躁,她受尽白眼,倾尽所能,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居然在关键时刻,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她怎能甘心。
这日,王子墨又避着桃花来到彩盛庄,张掌柜居然亲自出迎,说道:“小爷,您家里来人了,我请他在里面用茶。”
“什么!”
王子墨满脸的震惊,家里来人了?要说家人,她只有林芷岚妻女,不会是她们娘儿俩一同过来了吧!
王子墨这一想,吓得冷汗直流,如今兴元府是啥局面,战事不利,守城不济,也不知能不能守得住,林芷岚居然在这个时候过来,万一城破了,她不也得陷入困境,王子墨自己都出不去,哪里有能力护着林芷岚与宝儿!
王子墨的脸一下子煞白煞白,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奔进铺子里,这一看,她都想骂娘了。
“小二少爷,小的是二老爷派来照顾您的。”王家管事恭敬地一揖到底。
王子墨在王家四年,有头有脸的管事她都认识,二房的人更是清楚,眼前这人,便是王启年的心腹,名叫王福来,经常帮着王启年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以前,王福来见到她,从来趾高气扬,态度比对待寻常下人还恶劣,今日这是怎么了,居然会如此恭敬,还称她为“少爷”!
不过知道不是林芷岚来到这里,王子墨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王福来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一路奔波,面容憔悴,眉头紧锁,似有愁绪,见到王子墨后,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悲痛,有欣喜,还有一种莫名的如释重负,而他一身的素服,以及臂上的黑绢,让得王子墨发现了端倪。
“王管事,您怎么来了,家里可是出事了?”王子墨亲手扶起王福来,问道。
“小二少爷,二少爷去了!”王福来闻言,不由痛哭起来。
他对王子墨恭敬,那是因为王启年的嘱咐,毕竟如今王子墨是王启年唯一的子嗣,是要继承王启年的家业的,有了王启年的亲口承认,王福来便会把她当成主子,但这并不是他的真心。他心里真正的少主人,是死去的王子砚,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人,那个谋略过人又温润如玉的二少爷,而不是面前的野种。
王子墨闻言,惊得两眼睁大,不敢相信地看着王福来,王子砚才多大岁数,虽然身子差,可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去了。王子墨回家,就只想见林芷岚陈旺树与王子砚,爱情,友情,亲情,这是她这一世所得到的最为弥足珍贵的东西,可是谁想王子砚居然不等她。
一直坚强的王子墨,两行清泪无声落下,她信王福来的话,这里面的究竟已经不消说了。
王福来见王子墨伤心欲绝的神情,越发的悲痛,哽咽地说道:“二少爷起秋便病倒了,这一病便再也没有起来,腊月前夕,二少爷昏迷半月之后,醒来匆匆交待了后事便去了。小二少爷,二少爷临走前,还记挂着您啊!”
“啊!”
王子墨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眼中尽是血丝,放肆地咆哮着心中的悲痛,她状如疯魔,声嘶力竭,她狠狠地将房中的所有摆设砸烂,她哭喊着,咒骂着,她指着天空质问老天不公,她又缅怀王子砚对自己的可贵亲情。
发泄过,可是满腔的悲愤依旧结于胸口,她疼得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不住地呢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命这么苦,为什么对她好的人要这么早离开,为什么她苦心谋划却还没有一丝希望,为什么这世道对她如此不公。
王子墨是内敛的人,所有的委屈不满都放在心里,别人对自己的好也铭记在心,她心里装着太多的事,而到了这一刻,她终是坚持不住了。
“小爷,您别这样。”张掌柜被王子墨的举动吓到了,他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居然是自己所熟悉的彩盛庄主事。
“小二少爷,您不可这样,如今二老爷膝下只有您了,您要保重,万不能伤害自己。”王福来也对王子墨发疯的行为感到震惊,老泪纵横地苦苦劝着。
可是对于王子墨来说,王启年又算得上什么,这样的苦劝没有半点效果,反而让王子墨记恨王启年。是的,若不是老头子死要王家,王子砚哪里会殚精竭虑,无法保养好身子,这才身心疲惫,英年早逝。
王子墨躺在冰凉的地上,双眼无泪,迷茫地看着天花板,张掌柜对着王福来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上前将烂泥一般的王子墨扶起身,半躺在暖炕上,王福来见王子墨有些痴呆,不由心中紧了紧,轻声唤道:“小二少爷。。。小二少爷,您还好吧。”
没有回应,王福来为难地看向张掌柜,有些束手无策,他想着若是自己将王子墨吓傻了,回去二老爷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还是张掌柜机灵,让人寻了蒋尚培过来,将事情大致说了一番,就拉着王福来退下了。
蒋尚培将一杯热茶放在王子墨身边,刻意缓着自己的语气,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些,你这般模样,你大哥知道了会伤心的。”
王子墨依然不言不语,呆呆地望着某处,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的双眼没有焦聚。
蒋尚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大哥已经去了,这个谁也不能改变,你伤心,是正理,可是你这样,其他关心你的人看了,难道就不难过。当然,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想要一死了之随你大哥去,我也不会拦你,只是不知道远在临安府的林氏,她会怎么想。”
话音刚落,王子墨似乎动了一动,很快又恢复了了无生趣的样子,王子砚的死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她一时缓不过来。
“你好好想想,这里大事未成,你若一直消沉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你别忘了,她们还在等着你回去。”蒋尚培知道王子墨需要思考的空间,便说了一些宽慰鼓励的话退了出去。
天暗了,兴元府的街道上极其冷清,王子墨像个幽灵一般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一条狭窄的街道转角处,有着一家小酒馆,散发着微弱的灯光,王子墨飘进酒馆内,扔了一把铜钱,叫了两坛秦酒。
秦酒酸辣,入喉如烧,王子墨却是机械的一杯杯灌下去,仿佛在喝白水一般,店掌柜见状,便让厨房烧了两个小菜,自己端着酒杯坐在了王子墨那桌上。
“小哥,世事无常,不如意十之*,还当看开些。你瞧咱兴元府,多大的城,多繁华的地方,曾经在咱们秦地那是响当当的,谁不羡慕咱们城里人。我这酒馆,是从我老子手里接过的,虽然小些,那时也是酒客不断,可是如今,战事连绵,能走的都走了,我这生意也是越发的难做了。”
“可难做又能怎样,一家子张着嘴等吃喝,总不能舍了祖宗基业四处飘零,这生意啊,还得做,这苦啊,还得吃,我想着,总有一日,咱们能把金贼赶走,能把失地收回来,能过上安稳日子。”
“小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咱们生来就是受苦的,可苦也有苦的活法,一家人苦在一起,是苦也是甜。”
王子墨听着听着,眼泪又无声地滑落,但那频频举杯的手,却是停了下来。家人!她的家人死了!
可是,她还有家人啊!
是苦也是甜,尝得甜味不叫苦。就是因为有这个信念,她才能撑到现下,如今,她怎能放弃。
王子墨嚎啕大哭,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仿佛要把心里这些年憋着的委屈愤怒一鼓脑儿发泄出来,那店掌柜看着,也默默地抹泪。
且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第五十二章
王子墨低落的情绪,一直到半月后战事结束才缓过来。
这次金兵进攻极为猛烈,不惜代价,吴阶吴大帅匆忙抽调两万兵力支援兴元府,关将军更是拉了牢城营两千犯人帮忙守城。犯人虽是勇武斗狠之辈,但绝大多数没有受过军事训练,虽然只是守城,只是把火油石头往下扔,但金兵的强弩还是以锐不可挡之势穿透了他们的身体,两千犯人几乎无一人生还。
牢城营空了大半,守城将士亦伤亡惨重,王子墨看着城墙上的尸山血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指挥着牢城营里剩余的犯人打扫战场。
麻木?尚且不能如此说。都是国人,都是同胞,他们为国捐躯,理当受人敬重。但三万兵将守城,居然与两万金兵鏖战整整半月,落得一个惨胜的结局,如何不让人唏嘘。
孙子云:“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羞煞我也~”
一偏将听得蒋尚培的低声呢喃,掩面而逃。
“大哥,莫要多想。”王子墨劝慰道。
“若非我大宋有这样的兵将,怎会失去半壁江山!”蒋尚培微仰着头,沉痛地说道。
蒋尚培不是王子墨这样的市井平民,他是饱读诗书有着强烈爱国之心的文人,他有文人的骨气,信念,看着这样的惨烈场面,他如何不痛心疾首,可是他没有能力改变南宋疲弱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