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黄毛丫头,我可不敢指望,只是我身为嫡长子,须得为家族着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若不应下,祖母还不知得哭成甚样。”
“大哥对先嫂之情,小弟是知晓的,先嫂故去已有五年,大哥的这份心意想是先嫂在地下也会感受到。只是,一个人到底是孤单些,平时也没个端茶倒水添衣暖被的人,先嫂地下有知,怎不心疼大哥。大哥心忧政务,内院之中若有个善解人意的新嫂子,大哥在外头办事不也能安心些。”王子墨尽力宽慰,她是听蒋尚圭说过的,蒋尚培对这门婚事并不特别热衷,全由着家里人做主。
“你这臭小子,如今反过来敢教训大哥了。”蒋尚培闻言苦笑:“你放心,我既娶了,便是会善待她。今儿我来,是想与你说一件事。”
“大哥请讲。”
“家里原是打算找四个傧相随我去迎亲,后来我补了县丞,家里想将婚事办得热闹些,又添了四人,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你做我的傧相,你意下如何?”蒋尚培一边逗着宝儿,一边说道。
王子墨闻言一愣,转头与林芷岚对视。给蒋尚培做傧相,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做的,像蒋家那样的大族世家,蒋尚培又是官身,人选要么是自家子弟,要么是世家好友,要么是官场同僚,无一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王子墨自觉高攀不起。
“大哥,不是小弟推诿躲懒,小弟只是一介白身,而且王家庄还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因我而让新嫂子娘家觉得大哥怠慢了他们,小弟可是难辞其究。”王子墨斟酌着,谨慎地说道。
“无妨,我与父亲提过,父亲并不反对。王家与你有何干系,你是我生死兄弟怎就不能做我的傧相了。祖母还发话了,到了那几日,你们就在我家住下,说不得,还得劳动弟妹帮着一起打点。”
王子墨有些惊愕地看着温润如玉的蒋尚培,这个大哥还真是好大哥,平日为了避嫌是从不管王子墨的,但每每王子墨遭遇了危难,他总会及时出现,并且以不显山不露水的方式尽力帮衬着。
那时仙来阁开赌局,蒋尚培亲自来为王子墨坐阵,还想法子让王子墨得了大善人的好名声,如今王家庄风雨飘摇,平日关系不错的友人皆冷漠相待,只蒋尚培,雪中送炭,以这样的方式,抬举王子墨。
“大哥之恩,小弟无以为报。”
王子墨起身,恭恭敬敬一揖到底,林芷岚也是紧紧跟随,蒋尚培确实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兄长,王子墨看人的眼光总是特别准。
“好啦,自家兄弟,不必如此,真是算起来,你救了我两次,我当如何谢你?”
“小弟读书不成,但亦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听闻下月新太爷便要上任了,大哥若不嫌弃,不如将接风宴订于仙来阁,小弟定会将此事办得风风光光。”
“这主意不错,回头我与主薄说一声,你们俩一同参详便是。”
仙来阁是盐官县城中最好的酒楼,菜式,名气,服务,皆为魁首,只底蕴比不过百年老店,既然蒋尚培有意相帮,这会餐的地点自然是同意的。
“小弟会上心的,小弟知今冬天极冷,县衙为救灾花费了不少银两,宴会的一应费用,大哥就不必操心了。”王子墨趁着这档口,将自己早已想定的主意说了出来。
“这如何使得。”蒋尚培连连摇头,仙来阁一日究竟赚多少蒋尚培不清楚,但高规格的会餐所花费用他是有谱的。
“左不过少赚一日银钱,能当什么,大哥从前不还嫌我一身铜臭么。不说新来的太爷背景雄厚,只说太爷是大哥的顶头上司,小弟怎么也得为大哥尽一分心。府库空了,太爷脸上必不好看,不若还是小弟应了此事,自家生意,些许菜肉,值不了多少。到时大哥得脸,小弟自然沾光。”
王子墨在谋略上总是想得特别周全,她与蒋尚培那样的关系,说话也不需拐弯抹角,蒋尚培听后,自然觉得王子墨的主意正。这是花钱讨好消灾,以王子墨如今的处境,得了蒋家的提携亲厚已是不错了,若是还能在新太爷那里得脸,往后在盐官县也能走得顺畅些。
蒋尚培就是喜欢王子墨这样,虽然搞些阴谋诡计,但总能自奋自救,在兴元府如此,在盐官县亦如此,若是王子墨全想着要依靠蒋家,蒋家也不会如此看得起她了。
“每次与你相谈,我总觉得自己读书读傻了,你既有此心,为兄便成全你,为兄厚颜沾光便是。”
正事谈妥了,晚饭也上来了,王子墨家的菜式总是层出不穷,色香味无一不精,蒋尚培抿着林芷岚新酿的桂花酒,吃得极为惬意,不时与王子墨说些曾经的往事,但两人默契地避过了“红娘子”。
要说林芷岚怎么就招人喜欢,这一厢哥儿俩美酒佳肴,那一厢跟着蒋尚培来的衙役们也被照顾周全,由王福来与郑大明出面相陪,有酒有肉,比不上仙来阁的席面,不过比城中一般的酒楼还是好上不少,他们临走时还被塞了几两银子。
衙役们对王家本就亲近,如今又吃又拿,王家做事又上道,怎不叫这些人另眼相看,回了衙门将王家的菜式说的天花烂坠,让得没跟去的兄弟们眼红不已。
不经意间,衙役们对王家的铺子越发照顾了,城里的泼皮再也不敢去铺上打秋风,特别在王福来出色的公关之下,不少帮派与王家变得亲厚起来。
虽然这样的局面还没有达到王子墨的要求,但总体来说勉强达到了白道上关系硬,黑道上能说上话的标准。
官场俗话说,“上官初四不为详,初七十六最堪伤,十九更嫌二十八,遇人不信必遭殃。任上难免人马死,满任终须有一伤。”
继常仁志的新太爷谢良辅,便是在二月十六这一日到达盐官驿,停候一晚,十七一早进城,走马上任。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谢良辅是七郡王门下之人,七郡王是伯琮殿下的舅父,伯琮殿下作为官家的唯二养子,极有可能问鼎,前提是,打败伯玖殿下。
这个任务比较艰难,因为伯玖殿下更得官家欢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伯琮殿下的舅父,七郡王自然要为外甥出力,所以,谢良辅能补任盐官县令,是七郡王运作的结果。
盐官县是大宋首县,地位超然,官家南狩,跟随官家南下的朝臣贵族自然会与当地名门望族有所摩擦,利益之争,地位之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谢良辅需要在任期将盐官县经营成七郡王的地盘,为伯琮殿下提供外力支持,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江南之地,从来不是政治中心,江南世族对朝廷的忠诚度不高,更何况官家立足未稳,北方战事吃紧,说不得金兵哪天就打过江了,到时官家再次南逃,抛弃江南世族是板上钉钉的事,在这种形势之下,想将江南世族拖进夺嫡漩涡,简直是痴人说梦。
蒋尚培对于谢良辅,还是给足了极大的诚意。早两月就开始严打地痞流氓,冬日赈灾卖力,召集乡绅商议接迎。进了二月,县城中清街道,传县谕,整肃治安,严查城门河道,到了二月初十,衙门让城中百姓在自家门口高挂灯笼,街道两旁亦是红绸封街,到了二月十五,街面上禁止闲杂人等走动,衙役巡街昼夜不停。
十七一早,蒋尚培带领盐官县乡绅,百姓,在城门热烈欢迎谢县令就任,两厢碰面极为客气。
蒋尚培表示,阖县百姓皆日夜期盼谢县令到来,谢县令乃是朝廷上官,得官家看重,能力出众,才华横溢,盐官县有谢县令,乃是久旱逢甘露,相信盐官县在谢县令的带领下,必会更上一层楼。
谢县令谦逊受礼,连称不敢当。谢县令说,蒋县丞自幼敏行敦厚,家学渊源,本官往后当与蒋县丞通力合作,为盐官百姓造福。盐官乃文教繁盛之地,鱼米之乡,龙兴之所,盐官县百姓知书达礼,勤奋劳作,能继任盐官,乃本官之幸。
官面上的话说的花团锦簇,和谐友好,乡绅敬仰,百姓期盼,蒋县令自是通体舒畅,在略略视察过最繁华的西大街之后,便应了蒋尚培之邀,与一众乡绅去了仙来阁。
这日是蒋尚培的大日子,谢良辅的大日子,盐官县的大日子,也是王子墨的大日子。当主薄与王子墨接上头之后,王子墨与林芷岚就全心扑在了会宴上。
仙来阁中的装饰焕然一新,服侍的小厮侍女人人统一新装,接待流程,酒菜拟定,方方面面,皆不敢有丝毫差池。
认真做事的王子墨是很可怕的,再加上一个见识广博的林芷岚,这宴会怎不教人惊叹侧目。
仙来阁本就是西大街的南街,东南方向登高而望,可见到浩浩汤汤的钱塘江,在日中与午夜之时,常能从远方传来涨潮之声,如滚滚雷声,如万马奔腾,气势恢弘之极。
王子墨今日身穿淡紫色长衫,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往常为附庸风雅,尽显风流,腰带是从来不系的,今日倒是整整齐齐系着,勒得腰身极为纤细,为显郑重,小脸上还扑了一层淡淡的粉,看上去更显女儿之态。
看着日头,已上中天,王子墨手一挥,自张掌柜之下,所有人按预先排演的对列站齐,皆垂首弯腰,从大门的两侧处往外延伸。在仙来阁一楼大厅,备了仙老板的戏班子,二楼又有数十花姑娘静待相迎,那些娇气高傲的红牌花姑娘,今日也不知怎的,尽数来为王子墨捧场,有头有脸的居然一个都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