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饱含着主人所有不甘、愤恨与嫉妒的话语，几乎让朱旭在听见的那一刻，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而说出这句话的小费尔南多，也在同一时刻红了眼眶。
说出这句包含着的感情绝对算不上好，却并不对朱旭含有任何恶意的话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让小费尔南多只能站在原地，偏过头——他好像连推开朱旭跑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是朱旭来到拉玛西亚的第八个月。
他在赛季之初来到巴塞罗那，而今，这个赛季已然接近尾声。
这同样是小费尔南多跟随自己的哥哥，进入拉玛西亚的第八个月。
八个月前，在朱旭感情复杂、毅然决然地对自己父亲说出“我想去拉玛西亚青训营”这句话时，迎着他们父亲震惊的眼神，小费尔南多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和哥哥一起。”
那时朱旭都快被感动得哭出声。
毫不客气地说，在拉玛西亚，小费尔南多是支撑着朱旭，让朱旭不至于在纠结的记忆与矛盾激烈的感情中崩溃的原因之一。
现在，他的弟弟说出了这样的话。
“对不起……”
在朱旭来得及转动大脑思考出深层次的原因或是什么解决当前危机的办法之前，小费尔南多先动了。
他主动向前一步，抱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兄长：“我不是故意的。”
小费尔南多没有抬头，可是朱旭怎么听不出他的哭腔？
来到拉玛西亚后，一直都显得游刃有余的朱旭终于露出慌乱的表情：“没关系！”
而后他像是怕吓到小费尔南多一样，放低了声音：“发生什么了，费尔？和我说说好吗？”
他听见自己弟弟吸了吸鼻子。
“哥哥。”
“你知不知道，以前我很喜欢你，却也很嫉妒你？”
小费尔南多在朱旭的耳边提问。
朱旭苦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的记忆里，小费尔南多一直非常喜欢自己，有什么事情都会和自己说，遇见困难都会第一时间跑过来找自己。平日里更是能跟在自己身后，就绝不离开半步。
“哥哥哥哥哥哥！”
那一连串的“哥哥”，是朱旭印象里最常见的声音。
充满期盼与欢喜的声音。
可他也能感受到嫉妒。
但朱旭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直到今天，小费尔南多终于给出了答案。
“我不明白。”
“哥哥，你知道当你和父亲一块踢球时，父亲是用怎样的眼神看你的吗？那样的震惊与欣喜，从来没有对我流露过。”
“可你都不愿前往任何一家青训——你甚至不喜欢踢球。我热爱足球，可我的天赋远不及你。哥哥，你知道这种‘我所热爱的事物，另一个人能轻松做到最好却不重视它’的感受吗？你叫我怎么不去嫉妒？”
是的。
在朱旭最初出现在费尔南多面前时，他对这个陌生的哥哥是很有好感的。
往后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小费尔南多逐渐彻底接受朱旭这个哥哥，并且为自己有这么厉害的哥哥而自豪。
直到他发现，朱旭有远超自己的足球天赋，却根本不愿踢球。
不甘与不满夹杂着嫉妒，让他在某些时候开始无法直视自己的哥哥。
可他的哥哥这么好。
有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虽然有时候会有做出些让自己郁闷的事，可大多数时候都会让自己很高兴的哥哥，小费尔南多没办法讨厌。
他还是很亲近朱旭。
与之相对的，他虽然很孺慕父亲，也很崇拜父亲，但总有点……不太敢接近。
小费尔南多有时候甚至觉得，父亲对自己在足球上的天赋，是很失望的。
所以他和哥哥一样，在父母询问自己时，说自己不想进青训营。
所以在朱旭扔出“我想去拉玛西亚”这个雷时，看着父亲震惊的神情，小费尔南多一边感慨“我的天哥哥这个叛逆叛逆得很轰轰烈烈啊”一边紧随其后。
是出于不想和哥哥分开、不想落在哥哥身后的心情，也因为……看见父亲的诧异，他竟然莫名觉得有些开心。
尽管在试训后顺利进入拉玛西亚的第二天，小费尔南多想起送自己来时父亲担忧关切的眼神，就有些后悔，也有点心虚。
没关系，我在这里，还有哥哥。
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哥哥，我一直觉得你很神奇。”
短暂回忆了过往后，小费尔南多平静了一些：“就算我真的嫉妒你，也没办法不去喜欢你。”
“再说，在这里保护着我的，还是你。”
他更多是抱着“我要陪着哥哥”的心态呆在拉玛西亚青训营的。万万没想到，他在这里反而比平常更多地被兄长所庇护。
他是雷东多的儿子。
在小费尔南多进入拉玛西亚的第一天，当他被教练领着带入球场时，为首的男孩冲他恶意地笑：“你为什么不去拉法布里卡？”
这里不欢迎他。
小费尔南多的队友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皇马青训拉法布里卡，非要来拉玛西亚——这就是一片红蓝中忽然出现一点白，太过突兀惹眼。一起住的室友对他虽然谈不上敌视，但也十分平常。
他感觉自己被排斥了。
当小费尔南多和因为年纪比自己大因此被分在不同的队伍中的哥哥见面时，他问起了哥哥的情况。
“排斥的话，肯定有吧。”
那个时候他的哥哥朱旭抓了抓头，毫不在意地样子：“不过这种情绪很正常。多进几个球，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或者和队友多沟通交流，刷几个助攻，就不会有了。”
就是在那一个瞬间，小费尔南多清晰而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与哥哥的差别。
他回忆起两人一起参加试训时的场景。
“不可思议！”
“我看见了第二个梅西！不，他可能比梅西更加出色！”
观看朱旭试训教练所说的话，小费尔南多记得清清楚楚。
即便因为某种小费尔南多不清楚的原因平日里基本不踢球，可当朱旭接触到足球时，那黑白的精灵便会变得无比温顺，任凭朱旭摆布。
上帝好像格外偏爱他，给予他令人无法想象的天赋之余，还任凭他如何挥霍浪费，也不见这份馈赠被收回。
小费尔南多当然也通过了试训，不然他怎么可能进入这里？
只是负责他的教练，却并不曾像先前负责朱旭的教练般，欣喜若狂。
对此小费尔南多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当他从兄长处得知对方的境遇和自己截然不同，而归根究底一切源自于二人的表现时，他还是难以平静。
他甚至觉得兄长给自己带来的定制水果蛋糕，吃起来也不是那么美味了。
“等等。费尔你怎么会问这种话？”
朱旭警惕地直起身：“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了？”
“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朱旭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就是这样对不对？！”
小费尔南多目瞪口呆。
他看着自己的兄长几乎是在瞬间进入狂暴状态，连脸上一贯的开朗笑意都隐去——如同骄阳被阴云所遮掩。
“走。”
最后站起身的朱旭，把手伸出拉起呆愣的小费尔南多，温和地说。
朱旭带着他的弟弟，找到了对方正在自由练习的队友，和他们比了一场。
1V11。
朱旭一人，对战小费尔南多的队友们凑成的一支队伍。
他只比小费尔南多大两岁，和小费尔南多最小的队友相比，也不过三岁的年龄差。
可当他一个人撕破一队人的防守，轻轻松松将足球送入球门时，他看起来就像是无比庞大的巨人，叫人生不出半丝反抗之心。
“真厉害啊……”
小费尔南多听见西蒙感慨。
西蒙就是小费尔南多第一天来时，率先对他表现出敌意的男孩。
而后小费尔南多听见他的兄长开始进行迟来的自我介绍。
“我是朱旭。费尔的哥哥。”
他的哥哥带着标准而礼貌地微笑，搂着自己的肩膀，对一群男孩说。
朱旭没有多说半个字，可小费尔南多却觉得，他什么都说了。
这是和在小费尔南多面前、在爸爸妈妈面前，截然不同的哥哥。
是让小费尔南多想要仰望，心生尊敬，畏惧却又想要亲近的模样。
那天傍晚，当小费尔南多和朱旭在宿舍门口告别时，他注视着自家哥哥笔直的背影，忽然懂了自己白天那种想法的来源。
是因为白天那个有些陌生的哥哥，虽然态度温和，却也高傲。
他只能想到这个形容词。
就像是他们的父亲，雷东多。
他那就算是和自己玩足球，也不肯让着自己的父亲。
“你一直都护着我。”
小费尔南多再次对朱旭说。
是的，他记忆里的那次，并不是唯一一次朱旭替自己出头。
事实上朱旭有事没事就会跑去找自己的弟弟，放假的时候更是直接跑过来等自己弟弟收拾好，两个人一起出回家。
朱旭对小费尔南多的在乎，任谁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朱旭的名声逐渐传遍整个拉法布里卡。或许是因为朱旭对他显而易见的保护，当朱旭的天赋被所有人了解后，身为他弟弟的费尔南多，再也不曾被人当面针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