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我看来,偶尔迷茫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光又说,“你会迷茫,无外乎两种原因,一种是你正遇到某个瓶颈并且不知该如何突破它,另一种是你已经感觉到自己可能错了。而这个时候,你就应该停下来,好好想想,想想你为什么做这件事,想想你从这件事里想要获得什么。只有你真正想清楚了,你才会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光的话算不上掷地有声,却不偏不倚地戳在了亮的心上。
但也许是刚刚开始学习如何“完整表达”,亮一时还不太适应。
想说的话在心中来回排演、踟蹰,沉默了几十秒后,亮才缓缓开口说:“可是,光,有的时候,你不能给自己留一点休息的机会。你一旦放任心里的那扇窗户破下去,那个破洞就会在你无意识的时候越来越大,以致你再也没办法修补它。”
“你说的对,我们只是普通人而已,我也是,所以我不敢,你知道吗?我不敢放松自己,更不敢轻易低下头来。”亮顿了顿,又说,“我怕我哪天习惯了软弱,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亮看了光一眼,便飞快地垂下眼眸,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
“你不会走到那一步的。”光朝亮笑了笑,然后一点一点掰开亮蜷起的手指,轻柔地握在掌心里,“因为一个每天会花十小时打谱,不对弈完成绝不吃饭,时刻心存危机感的家伙是绝不会对自己心慈手软的!”光虽然嘴上控诉着,眼神却柔和下来,唇角带着笑意,“所以,你不会的,亮。就算所有人都一蹶不振,你也不会的。”光看着亮,一字一句地说,“况且,你还有我啊。我可是过来人啊。”
过来人。
仅三个字,便仿佛将亮重新拉回光失声痛哭的那天晚上。
尽管光说,他已经没事了,但想到光成为“过来人”之前,曾经独自背负过的那些自责与痛苦,他便宁可不要光的这份经验分享。
光原本还为自己“过来人”的身份沾沾自喜,注意到亮的神情再次绷紧时,不禁皱了皱眉。
“我说塔矢君,你怎么回事啊?”光凑到亮的面前打量着他,鼻尖几乎与亮碰在了一起。怎么自己一不注意,这个人的表情又这么严肃了?
光忍不住伸手往亮的脸颊捏了两下。
但没舍得用力。
亮回过神来,朝光抱歉地笑了笑,又想起光说的“不要隐瞒”,便又加了句:“我心疼你。”
光明知亮只是单纯地表达自己的心里想法,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热,准备好的牢骚是说不出口了,便只好强行拉回话题:“所以,亮,不要害怕迷茫,也不要担心表现出软弱后,会有人因此看轻你。真正关心你的人,只会庆幸能够分担你的情绪。”
“而当你确认所做的事情是对的,又或者你仍旧困惑,但终于有一点头绪的时候,你就直接去做好了,就比如提案被驳回这件事。”光说,“也许这一次你被驳回了,下一次还是有被驳回的可能,但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参加世界大赛是大势所趋。日本棋手不可能永远只在本土作战,日本围棋要重新振作,就必须在世界大赛上崭露头角。”
“既然这件事是你认为势在必行的,又是你想要做的,那么我们就先不要去计较结果,只管做就可以了。只要我们顺着认定的方向走下去,我相信,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更何况,这份提案的背后有亮的私心,光知道。
而他也一直坚信,亮不会只属于日本棋坛,一旦时机成熟,他便会在世界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事实上,不止赛事调整,围棋推广也是这样。
他们的能力的确太有限了,而放至整个体育运动的发展史,围棋这项古老棋类运动的发展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又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不断去推广它?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让更多的人参与其中?
就像那天,亮给自己的回答那样。
每个人都通过着不同的方式认识这个世界,并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有一部分人,也许他们与世界连接的媒介便是围棋。而他们身为职业棋士所要做的,并且正在做的,就是不断努力制造机会,让这些人得以与围棋相遇。
正如他们,因为围棋而彼此邂逅。
也许围棋推广之路困难重重,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去为围棋的发展尽一份绵薄之力。
曾经数度困扰自己的疑问,在光的三言两语间,便仿佛豁然开朗了。
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亮看着自己身旁的恋人,心中再次为自己曾低估光而感到抱歉。
光对亮心中所想全然不知,但看到亮慢慢舒展的眼眉,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未达成,忙又抱着亮在他怀里一通乱蹭。
“所以,”光最后通牒道,“下周T大的校园祭,你到底是去,还是去,还是去!”
他佯装恶狠狠地瞪着亮,一伸爪按住亮的肩膀,将他整个抵在沙发背上。
亮被光按得动弹不得,只好仰头看着自己的小狮子,眼里的笑意快要漫出来。
就在十分钟前,他的本心还告诉他,不去。
但这一秒,他忽然就变卦了。
他问自己,我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第98章 chapter 36(1)
T大作为一所百年学府,每年都会吸引众多访客来校参观,各类开放活动期间尤其如此。
文化祭当天一早,便不断有在校学生或是校外访客涌入校园,继而在通往操场的主干道上形成一小股人潮。
就在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却有一个身影从下午一点开始便一直杵在T大校门外写有“T大文化祭”的指示板旁,与里间的热闹相比,显得有些冷清,有些落寞。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没有任何音讯。
其实早该习惯了的。
过往与亮约会,十次里也总会有那么三四次因为亮临时有工作而迟些时候,但无论多晚,亮答应了自己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只是稍晚一些而已。光试图说服自己。
明知道亮不会有事,一颗心还是悬在细丝上,惴惴着,不安着——因为生怕打扰亮的工作,在过去这一个多小时里,光也始终未给亮发去一条信息,拨去一通电话。
他就这么面朝主干道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往来自己身边的路人。
手机被他长时间攥在掌心里,此刻,已经有一些发烫。
在光以往的记忆里,能让他觉得高兴的事情有很多。
吃到了久违的拉面。文化课顺利合格。得到爷爷给的零花钱。获得棋赛胜利。和亮一起宅在家里。
以上任何事情,只要发生其中一件,这一天对光来说,就是美好而愉悦的。
可等待亮的时候,光才恍然发现,有关“快乐”的衡量标准不知不觉已然移了位。
“每天都能见到亮”竟然超越了“能够吃到拉面”,甚至是“棋赛胜利”,跃居为最令他感到幸福的TOP 1。
原来,我所有的快乐都与你有关。
可能是长久以来练就特异功能,手机刚响了一声,光就接起了电话。
“亮!”快得连来电人名字都没来得及看清。
“抱歉,之前一直在开会,不方便发信息。”电话里,亮的声音似乎有些喘,像是在奔跑着,“我现在就过来,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
“嗯,路上小心。”再有二十分钟,就可以见到亮了!
“你……还等在校门口吗?”
“啊。”光轻声应着,再想说什么的时候,手机里的杂音忽然多了起来,不一会儿电话就切断了。
亮该是坐上了地铁。
“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光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就看到Alex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光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没什么。”
“可看你的表情,并不像‘没什么’。”Alex继续笑着说。
光却像是没有听见,视线又再度盯紧了亮一会儿过来的方向。
当视野里终于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满心的欢喜就像是一只只氢气球将他托向云端,光再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右脚往前跨出一步,便朝亮挥起手来——这样的动作在旁人看来或许的确有些傻,但他就是想要挥手,就是想要亮知道,因为你,我高兴得忘乎所以。
而几百米外,亮也像是完全感受到光的期待般,加速奔跑起来。
同样身着浅灰色西服。
同样全力以赴的冲刺。
以及,同样面露焦急的神色。
与盂兰盆节那晚,如出一辙。
——所以,是不是那时的亮,就已经把自己放在心上了呢?
想法一出,光自己都被这过于少女的心思吓了一跳,但又止不住地傻笑起来。
两人会合后,光拉了亮就迫不及待地往学校里走,转身时,一个声音忽然不紧不慢地在身后响起:“塔矢亮就是你在等的人吗?”
光拉着亮没有回头,亮的脚步却微微一顿。
他稍稍偏过脸来,然后看清了,说话人正是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光身后的那名欧洲青年。亮早在看见光时,就已经注意到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