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轻哼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回事,移动到了船舱的中间,他记得昨晚自己明明是靠着墙睡着的。
他看了眼舱内,船夫和福安都还没醒,于是便一个人走出船舱,坐在船头,望着将亮未亮的天发呆。
小青也欢快地跑了出去,卧在顾淮身边,转头看了看顾淮,随后又安静地望向前方的水面。
一人一狗就这样在船头坐了许久,直到船夫悄悄地来到自己的身后。
“公子你好像有心事?”
一片静谧中突然出现的声音把顾淮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去,看到船夫那张忠厚老实的脸,歉疚地笑了笑说:“没,就是有些无聊罢了。”
“回里面待着吧,这儿太冷,别冻病了。”
“嗯,好的。”虽说那船夫看起来像个好人,但顾淮总觉得跟他单独相处不太自在,于是便不再推脱,带着小青进入了船舱。
初春时节,天不算太冷,但早晨的小凉风一刮,还是让衣着单薄的顾淮冷得哆嗦了两下。
进入船舱后,他发现福安还躺在那里鼾声大作地睡觉,时不时地吧唧两下嘴。
顾淮突然觉得福安甚至比自己看起来还像个少爷。
他心里突然间生出了一个疙瘩,于是便走上前想要把福安摇醒。但却在还未碰到福安身体时,停了下来。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又刻薄?顾淮在心里不禁为自己刚刚的想法自责道。他知道福安和原主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也许二人本来就没什么主仆的隔阂,而是像兄弟一样不分你我。
这样想着,他便放下杂念,靠着墙边坐下,从行李里拿出一本《淮南子》来读。
他的手腕上挂着一块儿玉石,藏于衣袖之中,那是他临走之前顾显荣让他带上的,说是有护身保平安之用。
差不多到了晌午时分,福安才悠悠地清醒过来。醒来后看了坐在一旁看书的顾淮一眼,也不说话,只是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揉眼睛。
顾淮放下书,待福安神色稍微清醒了些,才和颜悦色地问道:“福安,你给我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儿呗。”
顾淮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对原主却知之甚少,身边所有的人,也不会对他谈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说,他自那次死而复生的事件之后,性格变了好多。
福安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屑,他漫不经心说:“之前的事儿您自个儿都记不得了吗?”
“我想听你给我讲。”
“您以前啊,可威风了呢,”福安的胸脯往上挺了挺,一副很自豪的样子,“就是读书不太行。”
“您和那王少爷简直是咱太原城的一霸,当初啊,青楼里的所有姑娘都认得您,您也嫖遍了青楼中所有头牌。不过您以前脾气真的太古怪了,都没人赶去招惹您。”
“哦,那你跟我说说,怎么个古怪法?”
“嗯……”福安仰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说,“就是,您开心的时候特别爽朗,特别大方,但只要有一点不开心,就大发雷霆,闹得所有人不得安生。”
顾淮点了点头,心想原主的“怪脾气”其实也就是一般任性暴躁的富家少爷的通病。
“对了,您还经常爱重复一句话,说自己就是一个躯壳,用来盛放别人灵魂的躯壳,还说自己的身体迟早要给别人用……”
顾淮身体猛地一颤,手指不由自主地抠紧地板,原来原主,他早就知道……
“因此,少爷他从来不愿意出这太原城,也不怎么珍惜自己的身体。直到那天,他跳湖自杀了……”
顾淮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自责之中,没注意到福安的称呼已经由“您”变成了“他”,更没注意到福安看他的眼神已经充满了蔑视与仇恨。
“少爷,您怎么不说话了?您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吗?”福安又恢复了那副恭敬卑微的样子。
顾淮心虚地摇摇头,脑门上已布满了冷汗。
他从未想到,原来原主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体会被自己占用,并且一直抗拒着这件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穿越到这个地方来,为什么自己要占用别人的身体,霸占别人的亲情、别人的朋友?
他头一次感觉自己竟这么无耻、这么厚脸皮,他情愿自己在那次车祸中死得干干净净,从人世间彻底消失。
“少爷,我其实一直在怪您,”福安苦笑了一下,身子软软地靠着墙,“您多次被别人误解,多次听到路人说顾家二少爷就是个笨蛋,诸如此类的话,您从不辩解,也不为之生气,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在意他们的看法,不必要向别人解释那么多……”
“不,”福安摇了摇头,“您只是认为您已经不是过去的顾家二少爷,那些骂人的话与您无关罢了。”
顾淮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发现福安确实是击中了他心中最阴暗,最见不得人的一面。
他不在乎自己的声誉,是因为他知道那些偏见和讽刺都是针对原主的。他甚至有时候,会暗暗希望听到更多这样的话,这种话语告诉他,原主是个无药可救的废物。
对原主不是那么优秀,甚至是个还不如自己的废柴的认知,冲淡了他对占用别人身体的愧疚,也就是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不做噩梦地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长时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顾淮都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福安和船夫勾肩搭背地偷偷说着些什么。船舱中的几个人各怀心思。只有那只哈士奇还没心没肺地窜来窜去,完全感受不到人类的烦恼。
顾淮把哈士奇搂在怀中,把脸埋进他柔软的皮毛。他突然感到一种近乎绝望的孤独,在原来的世界,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到了这里后,他贪恋地享受着父亲和朋友对他的爱,却又突如其来地意识到,这些其实都是不属于他的。
深夜,船外一片漆黑,一轮明月冷清清地挂在天上,周围没几颗星星,船舱里亮着盏孤零零的小油灯,发出昏黄暧昧的光。
屋内的三人相对无言,船夫清了清嗓子,说:“估摸着明天下午就到岸了呢。”
哈士奇嗷嗷叫了两声,在顾淮胳膊上蹭了蹭。
舱内又是一片沉默。
顾淮看到,船夫和福安对视了一眼,他心底还没来得及产生疑问,突然之间,两人凶猛地扑向他,强壮的船夫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福安狠狠揪起那只哈士奇,根本不顾狗的哀嚎挣扎,往外拖了两步,“嘭”一声扔进了海里。
顾淮在地上拼命地扭动挣扎着,听到哈士奇的惨叫,以及被扔下去的声音,肝胆欲裂地惨叫道:“你们做什么!!啊!小青!!”
尽管他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在壮得体积接近他两倍的船夫的钳制下,他根本动弹不得。
“在做什么?哼,公子您可真有意思,”船夫冷笑一声,那张脸看起来还是平凡又忠厚,只是眼中冒着浓浓的杀意,“你这么有钱,为了救一只狗就扔出去五十两银子,我一家老小可都快饿死了,公子可愿分给在下一点?”
顾淮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声线,强装冷静地说道:“我行李里面有钱,你都拿去,只求你不要伤我性命。我家里还有一个老父需要照顾,我死了的话,我父亲会崩溃的。”
“你父亲崩不崩溃,与我何干?”船夫笑得冰冷又绝情,粗糙的大手往顾淮的脸上揩了两下,猥琐地说,“真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杀了你我也不忍心。你求我,叫我声爷爷,我就让你活命。”
福安走过去,抖开行李的布袋,从中掏出一沓银票。
顾淮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咬了咬嘴唇,还是没说出那两个字。
“呵,不肯叫就算了。哎,听说你有个男相好?哈哈哈,真有意思,这年头男人也能像只母狗一样给人/操/了,啧,兄弟我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儿呢,要不杀了这俊俏的兔儿爷之前先让咱爽一爽?”
那船夫说着,便去拉顾淮的衣服。
顾淮一边挣扎着,一边双目通红地看向福安。福安低着头不看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和不舍。
顾淮逮到个机会,屈膝狠狠一脚踹在了船夫的双腿之间,船夫惨叫着滚在了一边。
顾淮趁机从袖口掏出刀,对着船夫就要刺下去。
结果还未刺中,便感觉腰后一痛,接着一股股鲜血从腰间渗了出来。他不敢置信回过头去,看到福安目光阴狠地拿着一把刀,不留情面地刺进了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