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少女恸哭着扑进李胜的怀中。
“囡囡,”李胜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语气是与他的体型极不相称的温柔,“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爹走了之后,你好好治病……”
“不……都是我的错……”少女抬头看着父亲的脸,已是泣不成声。
李胜闭了眼,脸上的肉痛苦地颤了颤,他轻声说:“不怪你,不怪你……”
黑白鬼差走上前,用铁链套住了李胜的脖子,将他拉了起来。
少女想去拉自己父亲,双脚被绊住,重重地跌了回去。
黑白鬼差向二青颔首道:“三公子,我们就此告辞了。”
二青点了点头,从鼻腔中哼出一个“嗯”字。
黑白鬼差拽着李胜,提着被绑成一条的四只鬼远去。李胜憋得满目通红,原先绿豆般的小眼睛睁得老大,仿佛马上就要迸出眼眶。
少女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带走,哭倒在母亲怀中,竟是双腿发软,连再次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二青没有理会哭作一团的母女二人,径直走向了昏迷不醒的顾淮,蹲下身来,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捞入了怀中。
二青纤尘不染的衣袖被染上了血渍,他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他讨厌一切污秽之物,包括人类的鲜血。
他张开扶过顾淮脑袋的手掌,看着上面的殷红一片,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这时,一声“咕噜”的声响尴尬地自二青腹中响起。他饿了,他需要食物。化为人形这么久,他的体力也快用光了。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变作蛇形。
怀里的人还不能死,死了的话,就没人给蛇形的自己喂食了。二青这样想道。
至少暂时还不能死。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带起一串竹青色的光粒。修长的五指在空中一转,将光粒扭成螺旋状,缓缓推入顾淮脑后的伤处。
头皮的伤口随着光粒的消失,慢慢愈合。
二青拉好顾淮撕裂开来的衣衫,一手穿过他的腋下,一手穿过他的腿弯,轻轻将他抱起。刚刚迈出一步,就被一个飞扑上来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放了我爹好不好?”少女狭长的双眸高高肿起,满头的发丝凌乱不堪,身体瘦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一缕青烟飘散而去。
“囡囡……”妇人跌坐在一旁,满眼泪花地看着女儿喃喃道。
二青斜睨她一眼,懒得理睬,想要从她身边绕过,结果那少女再次绕到二青身前,堵在了他的前方。
“放了我爹,我偿命给你。”
二青不耐烦道:“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你若再这样纠缠下去,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少女咬紧了一口细碎整齐的牙,因为消瘦显得格外突出的下颚骨一动一动的。突然,她拾起地上被父亲丢弃在一边的长刀,直直地插入自己的胸膛。
“我……我把……把心……还给你们!”少女颤抖着拉动插在胸膛的刀子,鲜血四溅,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殷红一片,“原谅我爹……”
她的声音逐渐变弱,最后,整个人像被抽空一般直直地倒在殷红的血泊之中。
二青抱着顾淮往后闪了闪,他只觉得喷溅而出的鲜血很脏。
“啊!囡囡!”妇人瘦小的身躯爆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女儿的尸体,如若癫狂地嚎叫了起来。
二青感觉被这女人吵得脑仁疼,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便抱着顾淮加快步伐离去了。
*
福安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感到浑身酸痛,脑袋混混沌沌的什么都记不起来。良久,才想起来自己是被鬼吓晕的。
他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发现哪都找不到顾淮,心头大骇,他家少爷不会已变成了那女鬼的腹中食了吧?
就在他急得快哭出来的时候,门外出现了一个葱绿色的身影,怀中抱着一个失去意识的男子,那男子正是顾淮。
福安惊呼一声迎了上去,帮着绿袍男子把顾淮抬到了床上。摸了摸顾淮的额头,心惊胆战地问:“我家少爷这是怎么了,怎生会有这么多血?也不见有伤口。”
“不要紧,一会儿就会醒。”
话音刚落,顾淮扇子般的眼睫动了动,往上一扇,睁开了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揉了揉眼睛,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子,微微一愣,无意识地歪了歪脑袋,问:“福安,这位是……”
“怎么,你们不认识吗?”福安疑惑地看了看顾淮,又看看绿袍男子,“刚刚就是这位公子送你回来的。”
顾淮意识有些恍惚,他晃了晃脑袋,记忆慢慢回到大脑。他记起来,他差点被这家黑店的店主剖了心脏,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今,自己还好端端地活着,这么说,就是面前的陌生男人救了自己。
他撑着床站起来,冲着男人拱手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在下名叫顾淮,字子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勾起花瓣一般丰润的唇,声音醇厚优雅:“在下蓝玉烟。”
第5章 庙鬼(1)
面前的男人一身华服,俊朗贵气得摄人心魄。好看的杏核儿眼尾勾着一挑翠绿色,射出傲慢又带着点懵懂的光。
顾淮怔怔地看着他,总感觉这人的神态、眼神十分熟悉,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蓝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身旁的福安问道。
于是,蓝玉烟就将李胜挖人心为女儿治病、遭到鬼魂报复、最后被黑白无常带走的事告诉了他们。
福安听了蓝玉烟的讲述,嘴巴惊讶地张了老大,久久不能回过神来。顾淮低着头沉默不语,许久,才悠悠问道:“那李胜的妻女现在怎么样了?”
“哦,”蓝玉烟眼珠子一转,玩味地说道,“他那得病的女儿自尽死了。用刀子刺进自己的胸口,还说要替她爹偿命……”
顾淮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趔趄地往后退了一步,福安赶紧扶住他的手臂,帮他稳住了身形。
蓝玉烟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拱手道:“既然顾公子身体已无恙,蓝某也不便在此久留,就此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化作一道绿光离去了。
福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蓝玉烟消失的地方,嘴巴咧成大大的弧度,兴奋地对顾淮说:“那蓝公子原来是仙家啊,怪不得这般俊美风流,怎么看都不似凡人。嘿嘿,我福安生来还是头一遭见着神仙呢!”
“那可不,能跟鬼差搭上话攀上交情的,可不得是神仙嘛。”顾淮心不在焉地应和道。
他想到刚刚的经历,除了有些后怕外,心中又隐隐泛起一股酸楚。
那店主李胜一家自然是作恶多端,罪无可赦,但也着实是一群可怜人。顾淮最不喜看到这样的故事,除了让他恐惧,让他愤怒,更让他心痛得无可复加。
因为恐惧、愤怒和心痛,所以想要逃离。
他对福安说:“我们也该上路了吧。”
福安点了点头,弯着腰收拾行李去了。
顾淮怔愣地坐在床头,突然发现屋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那只总是喊饿的青蛇不知为何没了踪影。
他心头一颤,不会被谁抓走拿去泡酒了吧?
这样想着,便开始蹲下身子满地找蛇。
终于在床底,对上了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青蛇盘曲而卧,双眸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顾淮轻笑一声,对着青蛇伸出手臂。那蛇吐了下信子,缓缓爬向顾淮,将身子一点点缠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顾淮带出二青,伸手戳了下它的嘴角,问:“二青,你饿吗?”
青蛇不置可否,静静地缠着顾淮,竟像是累极了一般闭上了眼睛。
顾淮发现蛇身上挂了一片银光闪闪的鱼鳞,便伸手想帮他拿掉,结果拽了两下,却怎么都拽不掉。
“奇怪,好生生的怎么长出了鳞片?”
二青慵懒地抬了抬眼皮,随后又重新阖上了眼。
顾淮拨弄了一会儿鳞片,福安就拾掇好了行礼。顾淮小心翼翼地将青蛇放入行囊,将它盘城球状塞好。
主仆二人走出客栈的时候,发现门口站着个披头散发、形销骨立的妇人,正是李胜的妻子。
黑红的血迹沾满了她的褐色粗布麻衣,见到顾淮和福安出来,妇人发疯一般向他们冲过来。福安吓得直往后缩,顾淮将福安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那个妇人。
妇人在顾淮身前停下,枯树枝般的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向他,拽住了顾淮的衣领。
她双目大大地睁着,又圆又小的虹膜嵌在大面积的眼白之中,连缀着密密麻麻蜘蛛网一般的红血丝。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嘶哑地问道:“你见到我女儿了吗?”
顾淮心中一痛,毫不反抗地任由她拽住自己的衣领,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见到我女儿了吗?”妇人又问了一遍,声音放大了几度。
顾淮张了张嘴,还没等他发出声音,那妇人便笑着抚上了他的脸,柔声问道:“你就是我的囡囡吧……”
那声音带着几分柔软、痴傻,还带着几许诡异,顾淮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挥掉那只手,拉着福安逃也似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