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本来就饱受自己良心谴责的格林女士终于崩溃了,她挥舞着手里的刀喊道:
“养孩子是要花钱的啊!”
菲奥娜一怔:“……就这么简单?”
“忒弥斯……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管这些闲事!”格林女士情绪激动地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值钱?!只要把你的信息卖出去,别说能让她升入好的学校了,我们也都可以搬去大都市,她从此就可以不用在哥谭这种充斥着犯罪和暴力的城市里生活了,她就安全了啊!就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了啊!”
她的情绪太过激动了,因此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有点颠三倒四、疯疯癫癫的意味,可是菲奥娜还真的就听懂了。她垂下眼睛,千思万绪一瞬间充满了她的心头,让过分年少的通灵者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好,最后她还是决定从最关键、最紧要的地方入手:
“那毕竟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竟然能为她做到这个程度……说实话,女士,我很受触动。”
格林女士猛地睁大了眼睛,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菲奥娜摇了摇头,好像是在陈述一个人人皆知的、简单易懂的道理一样轻描淡写:
“你们之间没有任何血脉的联结,她是你的养女吧。”
趁着格林女士被她惊得说不出话的当口,菲奥娜一口气把剩下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至今为止,不知道我的生母是什么身份,而负责监护我长大的女士,也另有亲生的儿子。他们自家人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和乐融融,但是类似于‘互相保护’和‘给予庇护’的这种感情,是一直存在于他们之间的,而我……却从来没有。”
“说实话吧,女士,我岂止是受触动……”菲奥娜不带任何嘲讽和感慨意味地,就那么轻轻笑了笑,不带任何倾向性的色彩,却又让人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更深一层的某些含义:
“我已经开始嫉妒了。”
她直直看向格林女士的眼睛,用那种不应该是一个少女对成年人说话的、几乎算得上严厉的口气说:“可是我‘嫉妒’归‘嫉妒’,最多也就是口上说说而已!女士,如果真的有人为我这么做,哪怕她用的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她能为我博取来的利益再怎么诱人与丰厚,我也不会开心!”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能用“我是为了别人好”的借口去伤害无辜者的话,那么天理何在?公道何在?人类进化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从茹毛饮血、刀耕火种变得能够直立行走、拥有智慧、独立思考,难道就是为了做这种连畜生都不愿意做的事情的吗?!
她的气势在一瞬间变得那么盛,就好像往已经烧得很旺了的火堆上泼了一勺油似的,言辞掷地铿锵有声,完全把本来就心虚的这位成年女性的气势压下去了:
“而且话又说回来,是谁告诉你这样就能对付得了我的?”
格林女士估计也是真被她吓到了,竟然傻傻地发问:“不能吗?”
菲奥娜:“……能,当然能,我感觉好痛苦哦。”
——她表面上这么说,实际上已经偷偷把那把一直藏在身边的小刀从袖口推了出来,单手把刀刃推了出来,正在一点一点地磨绳子呢。
所以说过分相信神秘主义真的是要不得的。如果格林女士没有那么笃信神秘学的力量,以为单纯靠这种特制的绳子就能捆住菲奥娜的话,那么她至少应该会搜一下菲奥娜的身,把她随身带着的那把刀拿走。
可是她就是被“忒弥斯”这个名号糊住了眼也糊住了智商,在疏忽之下竟然把最关键的脱困利器留给了菲奥娜,过分迷信,害人不浅。
菲奥娜估摸着绳子已经割到一半了,再加把劲就差不多了,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随着时间的推移,格林女士也变得更焦躁了起来,一直在原地打转,念叨着“为什么还不来”,眼看着就要起身过来,把她给拎出去转移阵地了,菲奥娜灵机一动,柔声问道:
“你要把我的信息卖给谁呢?”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嘘。”菲奥娜用很轻很轻的气音发出了个不管在哪个国家、在什么地区,都象征着“噤音”的动静。她的唇边尚且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可是说出来的话却那么让人心惊:
“别说了,其实我已经全都知道啦,女士。”
菲奥娜顶着格林女士惊恐无助的眼神,将那个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真相说出了口:“是不是连你自己都在害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人?”
她这话一出,立时满室寂静。在这种安静到了有点骇人的气氛之下,她们竟然都能听得到在这个潮湿的地下室里水珠跌落的声音。
其实菲奥娜的脑子真的不像达米安说的那样“不好使”。达米安说的“不好使”,那是以他自己的天才水平来对比的,至少和正常人相比,菲奥娜的智商已经足够用了,就好比现在,她轻轻松松就把所有的线索拼在了一起:
“我前脚救了你的女儿,那个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后脚就能绕过说好了保护我的人找到我,还来向你买我的信息……女士,其实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吧?”
格林女士尖叫道:“你闭嘴——”
“这个在跟你买我信息的人,其实正是绑架你女儿的罪魁祸首。”菲奥娜用力挣了挣,发现绳子基本上已经要快磨断了,她的手上和嘴上同时发力,试图一击必中:
“就算你不能做好事,也不能和他一起共沉沦啊?我都有点搞不懂你究竟是在自救,还是在寻死了。想想看吧女士,一个能够无声无息绑架了这么多少年少女、并让他们生死未知、连警方都破不了案的人,会是个好东西吗?你的女儿是怎么活下来的,要我提醒你吗?”
“并不是因为他突发善心,而是我横插一脚!如果我没有出手相助,你信不信你现在带回家的只有一团空气?他这么危险、这么难测,你竟然还跟他做生意,试图从他那里得到金钱帮助自己?!”
“——你这跟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
她的声音一向温软清甜,好听的很,还带着点少女特有的爱娇,是那种完全符合大众审美的声音,但是此刻,她的声音里带上了那种唯有之前在某些特定时刻说俄语的时候才会有的厚重感和冰冷感,振聋发聩、一语中的,且掷地有声:
“而且你一直在说‘她就和我们不一样了’,是想通过改善她的生活环境来改变她的命运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个外地人,我本来就和你们不一样,请不要擅自把我也归进你口中的‘我们’中去,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菲奥娜看着已经如遭雷击、摇摇欲坠了的格林女士,看着这个可怜可悲、又可笑可叹的女人,突然都有些不忍心把最后一段话说出来了:
“当你视背叛如常事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人在一开始就看穿了这件事情接下来所有的走向和发展,却依然会对你伸出援手呢?”
格林女士面色已经完全惨白得像个鬼了,她嗫嚅着双唇,连说话的声音都比之前要小了不止一点半点,本来就不甚充足的底气眼下变得更虚了:
“你是外地人……你们外地人,过得肯定要比哥谭的我们要好……”
“请不要这么抬举我。”菲奥娜轻轻地笑了笑:“我的出身也不好。我来自离这里很遥远的地方,那里充斥着厮杀和勾心斗角,武力至上,专/制的高压强权统治与死亡一起如黑云般覆压在我们的头上,日日如此,年复一年。”
“我在那种环境里……都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自夸,可是我问心无愧,我比你要好。”菲奥娜终于马上就要割断所有的绳子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受到了莫大打击的格林女士,接下来一切都可以从长慢慢计议的:
“环境从来不能决定人。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
格林女士似乎终于被她说动了。不知道是被她的话语说动了、还是被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带着的那股莫名的精神力量给安抚,或者说洗脑了,总而言之,她改变了拿刀的姿势,正要走过来给菲奥娜挑断绳索松绑的时候,好死不死她脚下一滑,那把雪亮的尖刀竟然脱手而出,向着菲奥娜的前额直直飞去!
菲奥娜现在还被捆在椅子上,避无可避,手和脚还被绑在背后动弹不得,明明、明明差一点点就可以完全挣脱开了,可是她腕力不够,挣脱不得,眼看就要血溅当场了——
就在这生死关头,她的脑海里竟然一片空白,无人可想,只能回想起年幼的时候,在刺客联盟里度过的每一个寂寥的清晨与黯淡的黄昏。
而正在此时,一枚黑色的蝙蝠镖打着旋儿从天窗飞了进来,正好把那把刀打得脱离了它原本的轨迹,跌落在了一旁的地上,黑色的身影猛地从天而降,三下五除二就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控制住了。
援军终于姗姗来迟。
格林女士已经无法对前来救援的人做出任何反应了,那可是能让哥谭罪犯闻风丧胆的蝙蝠侠!她直接就吓得当场厥了过去。而且说句公道话,可能厥过去对她来说会更轻松一点。菲奥娜作为在场唯二清醒的人之一,就这么怔怔地看着来人的身影,突然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那晚她从自家橘猫身上搜出来的信上写着的那句话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