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菲奥娜刚想问“可是一般来说,金色黎明这种水平的人的预言,是不会偏差到这种程度”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心头突然重重一跳,有如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长空,她终于发现了一个被她忽视许久的问题:
金色黎明是水平可观的神秘结社,其中的那些著作等身的知名人物甚至还重构了塔罗牌,使得这种纸牌游戏能够切实地用于占卜,说金色黎明神秘结社是那个时代的神秘学领头组织,这不假,他们的实力也当得起。如果他们能看见这么明确的指向的话,按理来说是不会偏差太多的。
可是金色黎明神秘结社,是英国的组织,而不管是菲德丽丝还是彼得罗夫,都是外国人!
英语不是菲德丽丝的母语,更不是彼得罗夫的母语,而在菲奥娜的梦里,那位负责传达预言的老人在说话的时候,也带着明显的异国口音,而且因为太过年老,说一句话就要喘个上气不接下气,虽无冒犯之意,但真像一只苟延残喘的风箱。
——如果那个名字,说的其实不是“Talia”,而是“Dalia”呢?
她的手指蓦然收紧,惊疑不定地发现,如果这样想的话,就什么都能解释得通了!
正是因为金色黎明曾经给出的这个指向太明确了,而菲德丽丝也正如同信中说的那样,“过分依赖预言以至于没有了它们的帮助,她就寸步难行”,才会明明知道刺客联盟这个组织明明有那么多不可取的地方,却还是信赖着预言的力量,在自己慷慨就义、英勇赴死之前,经过千挑万选,最终把襁褓中的女儿托孤给了刺客联盟首脑之女、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不相信命运”的塔利亚·奥·古,甚至还为了以防万一,用她那已经濒临透支的预言能力给塔利亚排除了不少敌人,扫清了许多暗中潜藏着的风险。
塔利亚·奥·古此人,是不相信“既定的命运”没错,但是与之相对的,她信仰力量与强权。为了能够完成她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里,令她拼尽全力去做的“清洗世界、统治世界”这件事,她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打造成工具,达米安·奥·古甚至都不是在她的子宫里出生的。年幼的刺客联盟继承人在冰冷的机器中出生,又在呱呱坠地的第一时间被塔利亚扔进了拉萨路池,其后,他短短十余年的成长过程里,最常见的就是死亡和鲜血,而且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成百上千的他的畸形复制品在等着取他性命。
她连对自己的亲骨肉都这么狠,谁敢指望她能照顾故交之女呢?哪怕这故交曾经为刺客联盟做过那么多事也不行。
但是架不住当年塔利亚从菲德丽丝手里接过尚在襁褓中的菲奥娜的时候,说的那叫一个好听,表情那叫一个真挚:
“请放心,菲德丽丝,我肯定将她视若己出,如同抚养我的孩子那般将她养大!”
——由此可见临终托孤这事儿并不是对着谁都能托的,毕竟画龙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完全被尘封在时光的尘埃里了。就算菲奥娜再怎么猜测,也只能把“其实母亲当年应该把我托付来女巫协会”的这个猜想吞进肚子里,因为菲德丽丝当年还不认识达丽亚她们,女巫协会,顾名思义,就是全都是女性通灵者的协会,彼得罗夫应该也只是在这里就读过而已,还没到能够加入协会的地步,更别说凭着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就把他的孩子托付过去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预言里,没有指向明确的“时间”。
一个完整的预言至少要包括以下几点:第一,准确的时间,第二,即将发生的事情,第三,被这个预言所牵涉到的主要人物的名字。在金色黎明的预言里,第一个条件被无限地模糊处理了,而在那个准确的人名的映衬下,反而显得这个被忽视多年的条件并没有那么重要,直到菲奥娜用亲身经历证明了这一点:
的确有个名为“达丽亚”的、不相信命运的人,在多年之后,带着她身后的一整个组织都来保护她了!
……只是这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言语不通之下,使得这个预言的指向便宛如通天巴别塔,壮观,明确,难以规避,却又完全地显出一种分裂和难以互通的趋势来。
她无端地有点想笑,因为觉得这太荒谬了,这个预言在多年后还真的被精准无比地应验了,却又是以如此荒谬和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这使她之前经历的那段完全错误的时光看起来更像个笑话了。
“都过去了,别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好姑娘。”达丽亚是个优秀的心灵交流者,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的情绪波动,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
“你先出去找玛莎玩,我和纳塔利亚有话说。”
菲奥娜浑浑噩噩地一头就冲出了门,向来注重礼仪的她这下连招呼都忘了跟里面那几位打,也幸好大家都理解她的情绪波动,毕竟以她的年纪来说,只是失态到忘了打招呼而已,这样的心理承受力已经很好了。达丽亚目送着她离开,真忧心她会不会一头把自己怼在墙上,而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出去跟着菲奥娜以保障她的安全的时候,纳塔利亚开口了,询问的对象却不是她,而是之前一直在沉默的亚历山大:
“我是真没想到你会亲自到圣彼得堡来送这一趟信。怎么,和伊罗娜出问题了吗?”
这个问题如果直接对着关系不是特别亲近的人来问的话是会相当冒犯的,甚至会让人觉得发问者很八卦很碎嘴,但是纳塔利亚问得那么郑重,很明显她所窥视的不是感情问题,而是某种更深一层的指向,亚历山大摇摇头,算是否认了这个说法,不过后来又自己给自己打了个补丁:
“只是最近相处得不好而已。”
“唔。”纳塔利亚眯着眼,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她用来打量人的目光很特别,这位有着相当吸引女性皮相的年轻灵媒在她眼里完全不是一个“异性”,而只是一本摊开的书、一个亟待她去填完的数独游戏而已,而当她眯起眼睛,通过那副硕大的圆框眼镜看人的时候,这种感觉便更为明显了:
“那我们就不送你了。”
在亚历山大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走廊里之后,纳塔利亚才和达丽亚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我就说伊罗娜不应该跟他在一起。他不是个能稳定下来的、长久经营一段感情的人,真的,哪怕他再怎么英俊,他的身上也没有那种由爱而生的气场,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人都是稳定不下来的。对孤独又敏感脆弱的伊罗娜来说,这人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达丽亚相当赞同她的话,但是她知道,当两个女人凑在一起去抱怨什么事的时候,如果没有人愿意去做那个把话题引回正轨、负责活跃和积极谈话氛围的人的话,这个话题就会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往又丧又暴躁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往好处想,至少他们会和平分手?”
纳塔利亚:……完全没有安慰到我。谢谢。达丽亚,不是我说,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孩子还那么大了,怎么还能把自己作出一条单身狗的气场来?!
从纳塔利亚的办公室出来之后,菲奥娜就一直处于某种微妙的、介于清醒和浑浑噩噩的状态里,连脚下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板都没有什么实感了,正当她如同游魂一般脚步虚浮地飘过不知道第多少扇红木门的时候,突然有一扇门打开了,从里面传出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来,诧异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菲奥什卡?我以为你和达丽亚一起冥想去了?”
菲奥娜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来这是曾经去机场一起接过她的尤金,也是卡佳的老师:“……她有点事要和纳塔利亚讨论,我就先出来了。”
“你的精神好像不太好,能量场也很紊乱。”尤金把门打开得更大了一点,从里面便飘出了某种香香甜甜的味道来:“要进来吃点东西吗?我在煮奶茶哦。”
菲奥娜还没搞明白,尤金怎么能在统一配置的、没有任何能供发挥厨艺的房间里一展身手呢,就透过大开的房间门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一整套正在高效运转着的、正在煮奶茶的化学实验专用器皿。
每一个烧杯和酒精灯的摆放都恰到好处,旁边还架了用来称茶叶和奶粉的天秤,连水都是用量杯和胶头滴管精确地计量过的,真是气势满满、气场十足,活像童话绘本里那种用大锅煮魔药的女巫的现代版本——如果不看这套精密仪器里煮的是什么的话。
菲奥娜:……这个女巫协会?!还能不能好了??!!
“请坐,我去给你找点小蛋糕。”尤金对途经她门口被强行拉进来喝茶的菲奥娜展现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开始翻箱倒柜地从那一堆东西里找适合招待客人的东西了:
“呃,抱歉,我这里有点乱,请稍候,马上就好。”
菲奥娜看了看那陈列在实木架子上的二十多个动物头骨,还有形形色色的蜡烛和稀奇古怪的植物、各种颜色的水晶还有灵摆,还有那最引人注目的一百多套塔罗牌,觉得女巫协会里的诸位都是合理利用空间的天才,反正她是没有能把这么多东西统统塞在一个柜子里还能摆得这么好看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