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里面陈设也很简单,不过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张椅子,还有一个放置衣物的柜子,以及生火用的石炉,虽如此,但胜在干净简洁。
秦以萧虽然以男子身份生活着,说到底始终是个女子,自然不会像一般男子一样五大三粗。
她将水倒入木桶,抬头去看坐在床沿的女子,脸色还是有些泛白,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柜子里有可以换洗的衣物,不过都是我的,只好委屈一下你,先将就着穿,稍后我去借几套女子的衣服给你。”秦以萧一边往桶里添水,一边如是说着,“那个……姑娘,你自己可以吗?”
话一出口,秦以萧就后悔了,什么叫你自己可以吗,听起来怎么带了一分猥琐,就好像在说,姑娘你自己不行的话,我来帮你洗吧。
果然,女子秀眉一凛,眼刀就扎在秦以萧身上。
“出去。”要不是看在这人救过她的份上,如此无礼,早就被她大卸八块了。
秦以萧想起,女子只和她说过三句话,三句都是如出一辙的出去二字,带着一贯没有温度的语气。
极其短暂的共处一室,木门再次阻隔两个人。
从衣服可以看出,这位姑娘必定出自大户人家,秦与萧想,她也许是某位有钱人家的脾气骄纵的大小姐,但想起女子的眼神和语气,骄纵放在她身上好像又不太合适。
与其说是骄纵,倒不如说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抱着敌意,如同失去父母而被欺负的小猫儿,只能锋利起爪子在保护自己。
莫名的,那眼神让秦以萧心里有了些酸酸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顶着寒风去拜访了几户邻居,借了几套女子的衣物。
在接过尧舜禹手上的衣服时,尧舜禹打趣她说,“哟,借女子的衣物,难不成要有喜事了?”
秦以萧尴尬的一笑,回答说,“哪里的事,远房的表妹来我家借住几日而已。”
“表哥表妹的亲上加亲更加好。”那人似是认定了秦以萧好事将近一般,“而且我记得你家没有客房吧,和表妹共处一室,就没有点心动?”
“尧舜禹!”秦以萧赶紧截住话题,“我睡在杂物房里。”
“没出息。”尧舜禹是此地县丞的儿子,他和秦以萧同龄,是一起长大的,对他来说,秦以萧是半个家人。
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就应该好好把握才是,竟然睡在杂物房!他摇头看着秦以萧,心里恨铁不成钢。
现在是寒冬,没有田地可以耕种,秦以萧也就依靠着入冬前囤积起来的粮食,其中一些还是尧舜禹送过来的。
秦以萧将尧舜禹给她的鸡肉熬了汤,给那位姑娘补补身子,而自己依旧过白饭青菜的日子。
十年前娘亲过世之后,秦以萧的生活就围着自己转动,现在有了变化,家里多出了一个人,她的生活开始围着两个人转。
秦以萧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也很少与她说话,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是觉得对方不是坏人,就这样收留了她。
她想自己反正是个一穷二白,也没有牵挂的人,总没有人傻到要来骗她的钱财,自己做男装打扮,也不会有人要来骗她的色相。
第3章 名字
不知不觉十天的日子就过去了。
秦以萧坐在门口看着远处的树干发呆,其实她也不是在看树干,而是在看树干上坐着的女孩。
那个自己救下的人,此刻正穿着她借来的衣服,衣服是很普通的样式,路上随处可见相似的穿着,但是那人却能穿出别样的味道。
珍珠的光芒不会被尘土掩盖掉,正如那张绝美的容颜。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那人第一次主动踏出房门,秦以萧起床的时候,她就已经坐在树上了,想来是身子好些了。
秦以萧在想她是怎么上去的,她想象不出来总是一副冰冷模样的人爬树的样子。
“你是怎么上去的?”秦以萧带着笑容走近,仰着头望向树干上的人。
“你想知道?”
秦以萧点头,然后,她便看到对方从树干跳了下来。
那抹金色的阳光之下,女孩黑色绸缎般的头发在风里被抖开,最后稳稳的落在了地上,还没等秦以萧反应过来,女孩又轻轻的一跃,重新回到了树干上。
“就这样上来的。”她说,说的好像可以随意穿梭于在地上和树上这件事,理所当然的和走路一样简单。
秦以萧惊讶的说不话来,这人该不是神魔故事里,从天上下来的仙女吧?不对,仙女应该是温婉善良的,那可能是三山五岳里来的妖女?也不对,妖女应该是邪魅毒辣的。
她回过神,问道,“你怎么会倒在路边,家人呢,寻不着你不会担心吗?”
“如果家人是指那种会担心我的人,那我没有家人。”
虽然不太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读懂了对方语气里关于这个问题的回避,所以秦以萧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姓秦,叫秦以萧,我爹姓秦,我娘姓萧,本来他们随意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秦与萧的,只是入户籍的时候,那人不小心听错了,将与写成了以,你的名字呢?”
“我也没有名字。”女孩看向秦以萧,在这世界上,她也不知道她该以什么身份存在着了。
“为什么会没有名字?”秦以萧愣了一下。
“没有名字就是没有名字。”
“那,就叫羽然吧,羽毛的羽,然后的然。”没有纠结于对方为什么没有名字这个问题,秦与萧扬起大大的笑容看着对方,既然没有名字,那取一个就好了。
羽然?女孩的眼里闪过了惊讶,她原本的名字里也带了个然字,真是巧。
“随便。”她淡淡的回答,是谁叫什么又还有什么所谓呢,那么今天起,她就是这个叫羽然的人了。
秦以萧忍不住笑出了声,自己当真是捡了只猫儿回家吗,不仅提供她住处,又给她递吃食,现在还取了名字。
“你笑什么?”羽然低头看地上的人,眼里是疑惑的神情,如果她知道秦以萧此刻在腹诽什么,恐怕早下毒手教训她了。
“没有什么。”秦以萧赶紧收了笑,连忙摆着手,“恩,时、时辰不早了,我去做饭。”
“等下。”才正要逃离现场,却被叫住了,“别在汤里加黄芪,我不喜欢。”
秦以萧本来想说,黄芪对你的伤势有好处,可是羽然已经撇过头去看天边的流云了。
摇摇头,算了,不喜欢就不加了,拿另一种药材代替吧。
秦以萧默默地走开,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她回头去看,广袤的田埂边一棵孤零零的树,上面坐着一个孤零零的女孩。
她看着这个安安静静看云的女孩,心里莫名的空了一下,上次那种酸酸的感觉又从心里泛起来。为什么会觉得,她看起来是那么那么寂寞呢?她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这样一个人抬头看天,而她身边空荡荡的,始终没有人伴她左右?
所以她才会说自己没有家人啊,是对她不好么?
今天给她多做几个菜吧,这样想着,秦以萧跨进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羽然独自望着那片蔚蓝的天空,广阔的无边无际,望不见尽头在哪里。以前她也偷偷爬上树去看天,只是那个地方有着高高的围墙,她被困在里面,所以总觉得看到的天空也被框成了一小块。
她的唇边流露出了自嘲且苦涩的笑容,被需要时就被推上那个她不想坐的位子,不被需要时,就被逼着嫁掉,否则就只能是被丢弃。
她就像一个被丝线控制的优伶,一举一动都在某些人的政治斗争中被扯动,她不得不时时刻刻警醒自己小心翼翼,她学会察言观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可尽管这样,她还是被人推入深渊了,因为她拒绝下嫁给渊政王,一个坐上皇位会对许多人的利益有好处的人。
她若是不嫁,便可一直端坐在皇座上,并不是贪恋这个位子,而是这个位子能让她有更多的筹码,去保护自己。
只是她没有想到,对方会大胆到选择刺杀。
好在她自小武学天赋极高,才让她有机会从宫里逃脱,只是带着伤骑马奔行一夜,实在支持不住,从马背上翻下了山崖。
再过不久,她死亡的消息大概就会张贴在大胤统治的每块土地的皇榜上。
会怎么描述她的死因呢,太过操劳,死于刺杀,还是死于意外?真是期待呢……
“羽然。”她念着自己的新名字,名字是新的了,那她的人生呢,每天躲躲藏藏,看日出日落,然后等着死去的一天么?
不过,就算这样的日子,也比乖乖嫁给渊政王,禅让皇位给他,再做一个富贵一生却生不由己的皇后要好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