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粥的香气勾起了空荡荡的食欲,也让他的胃又拧巴了几分。
“还是吃一点吧,医生说你的胃病很严重,需要好好调养。”大人对孩子的语气,却又不似关系亲密的大人与孩子,只是尽义务般的嘱咐。
赵云澜一直低着头,沈巍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握了握自己的手指,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他该和这孩子好好谈一谈。
“吃过饭,我们聊一聊,好吗?”
良久沉默的赵云澜总算动了动,继而僵硬的转头看向沈巍,他的眼睛还红着,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正等待大人的安慰。
他没吱声,犹豫了几秒伸手拿起眼前的筷子,菜很清淡,看上去也很健康,食物原生的香味在一句话的催化下,终于毫无保留的发挥了它的作用。热粥入胃,刺激着味蕾,原本迷迷糊糊的赵云澜,吃着吃着,忽然就想起这饭是沈巍买的,是沈巍买的……他搅着碗里的粥,待温度稍凉,端起来一口气送了进去,又将其他的菜胡乱塞了几口。
“聊吧!”拿纸巾抹掉嘴角的残渣,赵云澜侧了侧身子,正视着沈巍。
他有点心灰意冷,所以眼神也不复期待。
沈巍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前倾着身子,揉搓着自己的指节,眼神从赵云澜身上扫过又迅速挪到地上。
“我……”
赵云澜平静的看着那人,他知道他向来脸皮薄,恐也根本不知道如何与人开口聊天吧,算了,还是自己先来吧。
他舒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沈老师,我很欣赏你,从开学第一天,到现在。”尾端的声音弱下去,连着神色也一并又暗了暗。
沈巍怔在床前,赵云澜对他的意思,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如今猛然这样直白的告诉他,一下子还真有些难以接受。
“沈老师的妻子,很漂亮吧?”他故作轻松,没头没尾的又来了一句,而这一句,对赵云澜来说,却像凌迟酷刑,他不愿从他嘴里听到任何有关别人的事,可他,又控制不住的想知道,他的一切,这三十几年缺席的时光,他都想知道。
良久的沉默,终于将赵云澜心里仅存的一丝希冀彻底粉碎,他笑了笑,嘴角苦涩异常,热粥的香气已经消散,留下的只剩那又苦又酸的涩味。
“没关系沈老师,你可以不说,我……我……”他说不下去了,那句我不在意,或者我没关系,亦或许我也没多想听,他真的说不出口。
或许天命如此,姻缘簿上本就无吧!奈何自己生的晚,他已配良人。
“云澜……其实我……”许是急了,沈巍脱口而出,随即又自己楞在原地。
赵云澜明显的一顿,那个称呼似是一下子将他拉回上一世,他黑袍加身,在无数危险的境遇里,第一句话便是云澜,赵云澜。
大起大落,悲从中来。
赵云澜忽然伸手握住沈巍的手臂,又因为体力不济只能虚虚的握着,赵云澜的手很凉,配上沈巍温热的体温,刺的心口骤然缩紧,他垂下头,嘘了一声。
别再说了。
眼前的人似是受了很大的伤,垂着头含着眼,身形零落的像一朵枯萎的花,岁月可催,无人能护。
心上似有无数小针齐头并进,刹那间扎的沈巍喘不过气,密密麻麻的痛感伴着忽然涌上来的莫名熟悉,冲撞的沈巍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叹了口气:“其实我……并没有结婚,我之前……纯粹是想逗逗你。”他没挣脱他,就着两人奇怪的姿势,将事情的因果说了出来。
病房忽然陷入死寂,一下子仿佛连赵云澜的呼吸也消失了,胳膊上的手仍在,只是力道陡然比之前大了许多,他有点发抖,像是极力在克制隐忍着什么,沈巍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突然而起的心思,最后竟成了杀人的武器,他无法担着这样的玩笑再往前走,所以他已经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你这么重要。
话音未落,一直僵在床上的赵云澜用力甩开了沈巍的胳膊,嘴角擒满了笑,嘲讽又难堪,看的人心里发凉,又隐隐作痛。
“沈老师,这样有意思吗?”他看着沈巍,极力克制着自己说出更难堪的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我对你的心思吧?你自己也知道吧?这样好玩吗?嗯?”他压低了声音,在丑态与质问的边缘生生刹住了脚。
“呵……”他笑,记忆里,似乎很久没有动过如此大的气了,对沈巍,更是捧在手里,藏在心里,他皱一皱眉,自己就不舍的多说一句。
如今倒好,自己因为他的一句玩笑话生生住了院,独自伤感到不能自已,最后竟然只是个玩笑,怎能不气?
坐在身侧的沈巍自始至终一言未发,今天的事,是他有错在先,所以无论身前的人说什么,他都得受着。
赵云澜握着拳头平息了一会儿,他气的呼吸不畅又恨不能打那人一顿,可终究,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他舍不得,他也就逞逞嘴上的痛快。
良久,被气的脸色微红的赵云澜转过了头,经过这么一出,他和沈巍的关系反倒更近了一些,至少在赵云澜这,沈巍不再高高在上,疏离的不成样子。
“你当真……没有结婚是吗?那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这一次,沈巍回答的干脆利落,双眼无辜的看着赵云澜。
赵云澜自顾自的点了点头,今日虽大起大落了一整天,气的七窍生烟,胃痛难忍,但至少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他没结婚,没女朋友,自己的机会就还是百分之一百,前世万年的纠葛,他不信这一世能断了。
食物在胃中缓缓消化,拧巴了许久的胃总算开始舒缓,困意也席卷而来,更多的,是来自心灵的解脱。
夜色深浓,赵云澜迷迷糊糊醒来想去个厕所,他没开灯,从床头摸了手机点开手电筒,光线一转,对面陪床上的人影猛然跌落眼底,吓的他差点从另一边掉下去。
睡在隔壁床的沈巍被这强光一照,眯了眯眼睛,醒了过来。
“嗯……要去洗手间吗?”刚刚转醒的沈巍音色深沉,在这寂静撩人的夜色里缓缓入了赵云澜的耳。
沈巍翻了个身坐起来,发型有些乱了,摘了眼镜的眉眼显得越发温柔,赵云澜呆呆看了片刻,咽了咽口水,从另一边翻下去,一扯,才发现手上还打着点滴,被他这么毫无防备的一拽,针头错位,温热的液体顺着针口迅速挤出来,越流越多,赵云澜直接呆了。
沈巍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伸手按开床头灯,连眼镜都没来得及戴就冲了过去,血顺着赵云澜的手背滴滴答答落在被子上,霎时便是一片暗红。
“先别动,护士马上过来。”他按了床头的应急铃,又抽了纸巾握着赵云澜的手慢慢为他擦拭,他的手心里也全都是血,粘在沈巍的手指上,黏黏的。
护士迅速过来了,看了看赵云澜的情况,有条不紊的为他拔了针,消毒伤口,清理血迹,短短几分钟一气呵成,手上除了一点消毒水的味道就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留下来的痕迹,便只有被子上那一小滩暗红的血渍。
“家属看着点,这液都输完好久了也没叫护士,先别睡了,把这瓶吊完再睡。”护士埋怨的看着沈巍,调了调新挂上的瓶中液体的速度,关门出去了。
站在床边的沈巍抬起手想扶一下眼镜,抬至鼻翼处才惊觉自己没戴眼镜,一时更加尴尬了。
赵云澜也有点尴尬,不过那句家属倒是正中他的下怀,叫的心里暗爽。
赵云澜的头发已经不受控制,杂七杂八的立在头顶上,他伸手抓了一把,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起来的原因,脑子里刚有意识,器官就迅速反应,他看了看挂着的吊瓶,伸出手就要抓,沈巍反应迅速,先他一步抓住了吊瓶。
“还是我来吧!”
“啊?”你……你来?那我怎么上厕所?
沈巍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你自己抓着能解开裤子?”
赵云澜一囧,觉得有些颜面无存。
“那……那就麻烦沈老师了。”
赵云澜觉得这是自己尿的最急也最慢的一次,拼了全身力气,仍滴滴答答快半分钟,沈巍举着吊瓶,侧身靠在门口,眼神盯在门框上,一下也没乱瞟。
重新将吊瓶挂在架子上,刚刚被护士训了一顿,沈巍现在也不敢睡了,坐在床边盯着吊瓶无聊发着呆。
赵云澜觉得这气氛略微有些尴尬,侧过身想找个话题聊聊。
“沈老师……怎么没回家?”
沈巍抬起眼皮看他,轻哼着笑了笑:“我回去你怎么上厕所?”
嗯?赵云澜欲哭无泪的望向沈巍,总觉得这人似是不大一样了,居然学会调侃了。
“沈老师明天还有课吧,会不会不方便?”
“嗯,有你的课。”
赵云澜张了张嘴,被怼的有点说不出话,只能干笑两声缓解尴尬。
沈巍啊沈巍,你变了。
瓶子里的液体终于慢悠悠的送进了赵云澜的血管,沈巍揉了揉发涨的眉心,等待护士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