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件怎样的事?赵云澜自己也想试一试。
一整天都是懵的,他呆在床上,盯着手上的环印发呆,看的久了,伸手摸一摸,那戒指就好像还在一般。
说好要结婚的,如今竟是带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
夜色匆匆忙忙的挂上来,赵云澜依然还是那个姿势,他望着窗外发呆,沈澈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他知道他有话问他,然而等来等去,等了一天也不见人开口,死亡予人恐惧,也让人清醒,不论赵云澜曾经怎样沉浸于梦中,如今也该醒了。
他沉沉睡过去,沈澈小心关了灯,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他靠着椅背,心思沉沉的叹了口气,他依旧在犹豫,他在想这样做真的可以吗?如若失败了,他赔上的,就不止赵云澜一个人的命。
他从来没有如此焦虑过,束手无策,只能等着,好烦,真的好烦。
床上的人忽然小声说了句什么,沈澈走过去,刚低下头就听见一声极短促的沈巍,他一怔,侧过身看他的脸,早就是一脸泪了。
他绷直了身子,在夜色里抽完最后一支烟,烟雾缭绕里,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沉下眉眼,别无选择了,走到这一步,早就没有退路了。他笑了笑,似在嘲讽自己无谓的妄想,沈澈,不要心存希冀,不要无谓奢求,你出场的时间已经够久,该退场了。
他化作沈巍的样子,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这是我最后一次扮作你的样子了。
他入了赵云澜的梦,新生的记忆已经垒起一层又一层瓦墙,空白的记忆里,赵云澜形单影只,没有其他人样子。沈澈仔仔细细的搜寻,终于在记忆的末尾看到了赵云澜。他蹲在角落里,手里攥着一枚似曾相识的戒指,他正竭力的往上套,可那戒指似乎大小不合适,套到指节那儿便再进不去了,他急得快哭了,使劲捏着自己的指节,好像这样就能捏小。
爱恨嗔痴,执念使然,哪怕因果尽毁,爱也会永远等在那里。
“云澜……”他站在他身前,朝眼前的人伸出手,声音是飘然的温柔,与真正的沈巍一般无二。
蹲着的小孩闻声一顿,手一哆嗦戒指慌乱掉在地上,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迟钝了几秒忽然站起来扑进他怀里:“沈巍……”
肩膀一瞬间抖动起来,赵云澜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全蹭着沈澈怀里。
这是沈澈第一次抱他,抱的仓促又僵硬,差点绷不住就要露馅,可他还是忍住了,他把自己当成沈巍,用沈巍该有的力度回抱了他。
“没事,我在……”
静静等着怀中的人哭够,沈澈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们都说你死了……”他从他怀中抬起头,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可是我不相信!”
沈澈稍稍离了他些,笑了笑:“别担心,没事的。”
每说一个字,他的心就紧一分,赵云澜那样敏锐的人,真害怕他一眼就看穿,然后前功尽弃。
然而梦里的赵云澜似乎有些迷糊,只是紧紧抓着沈澈的袖子,杂乱无章的说着自己的生活,他们分开的太久了,连记忆里都少有他的样子。
他停顿下来,终究还是憋不住的问了一句:“你真的死了吗?你今天回来,是……是……”
“如果我死了,你能答应我好好活着吗?”他说的温柔,有那么一瞬,沈澈感觉自己就是沈巍了。
赵云澜的手在他手里,他们随意坐在一处台子上,他在等他的回答。
然而,等来的只有他突然红下去的眼圈。
他摇了摇头:“我活不了。”
我活不了,没有沈巍的余生,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活。
心脏剧烈的抽痛了一下,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沈澈的手在抖,他有些怕了,他害怕赵云澜答应。
“你带我走吧,小巍……”那人猝不及防,将一句让人毫无承受力的话狠狠砸像沈澈。
呵……他低低的笑了,根本都不用自己开口。
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情绪里的其他东西,问:“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眼泪已经花了赵云澜的脸,他用力点了点头,将沈澈的手攥的更紧:“你带我走,我好疼。”
赌一场生死轮回,赌一方神灵安宁,沈澈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居然想到这样的方法去结束这莫须有的天劫。
他最后确认了一遍:“你不后悔吗?”
眼前的人顿了一顿,随即摇了摇头:“不后悔。”
人世一遭算什么,生死轮回算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沈澈站起身,将本就在手心中的手握的更紧,他僵硬的笑了笑,说:“好,我带你走。”
两个人,一对身影,穿过空白的记忆,亦步亦趋,走向无边黑暗。
沈澈曾经想过无数种方法结束赵云澜的生命,终究都下不了手,这一种,也许是最不疼,最让人得偿所愿的方法,死在爱人的怀里,死在无边美梦,死的得偿所愿。
可死就是死了,描摹的再好,也终究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赵云澜再也没有醒来,他安静的睡在曾经与沈巍一起的床上,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他脸上,撒下片片绚丽的光晕。
沈澈忽然有了落泪的冲动,他站在床前,看着眼前一切如常的人,突兀湿了眼眶,他原以为,他至少应该挣扎一下,至少再犹豫片刻,是他低估了他的情意,他就那么顺利的,带走了他。
三魂七魄,神魂仙魄,生生剥离肉体,被迫死亡,世上最不甘的死法。
时间滴滴答答的过,沈澈站在窗口,等着赵云澜魂魄里的神魂剥离,他已经封印了他的三魂七魄,剩下这一魂一魄气息极弱,若真的剥不出来,今天要死的,就不止赵云澜一个了。
神魂剥离的过程异常漫长,沈澈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那四处飘荡的魂魄依然只露出小小的苗头,明明灭灭几次,沈澈结了结界,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亮起来又暗下去,他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为何魂魄会虚弱至此。
永生结里赵云澜的那一半几乎已经全部透明,再有一日,势必会完全消散,沈澈不敢去想,也不敢多看,他只能等着。
结界忽然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还未等他看清来人,一股极冲的煞气扑面而来。
床上的人被抱起来,沈澈看着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悲凉。
“你做的?”沈巍的声音极冷,就像酆都山下的罗域清泉,彻骨的寒意。
“是。”
他隔着虚空扼住沈澈的喉,眼睛里升起狰狞的血色,几乎要将眼前的人拆骨入腹吃下去:“你凭什么?”
沈澈被他扼的被迫抬起头,他发不出声音,却也知道,沈巍并不会要他的命。
片刻之后,眼中血色散去,沈巍抱着怀里的人,收手放开了沈澈,他的眼神紧紧落在赵云澜身上,许久低低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像是对沈澈,也像是对赵云澜。
站在另一侧的沈澈捋顺了气,抬手指了指头顶,道:“你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能让他的神魂尽快剥离出来吧!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沈澈是强离的赵云澜的生魂,如果不能在合适的时间内放回去,生魂就会变成真正的鬼魂,等到那个时候,大约只有地府的还阳井能救他了,可到那时,他还有没有魂,魂魄散没散,一切都是未知数。
沈巍抬起头,他体会过魂魄剥离的痛苦,那是比抽经扒皮还要痛上百十倍的痛苦,他原以为让自己受一次就好了,可是如今,他也被迫不得不受。
赵云澜的神魂经过千年转世,已经变得近乎透明,沈巍终于知道,为何自己怎么燃也燃不亮那盏灯,微弱的火光,虚浮的生气,原来都在这里了,他真的已经大限将至,油尽灯枯了。那一魂一魄附在人魂上,几乎是艰难的维持着,如今要生生剥离下来,太难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回头已经不可能了,就姑且一试,静待天命吧。
他慢慢上升,行至那魂魄附近时,缓缓伸出了手,浮游着的魂魄已经看不出面容,只是死死抱着一件东西死活不撒手,他明显愣了,盯着沈巍的手呆呆的看了许久。
“昆仑……”那声音似从远古而来,带着悠然缱绻的情意缓缓撒向四方,他已经辩不出他的样子,但他知道是他。
那方魂魄忽然松动了,继而缓缓朝沈巍的手飘过来,沈巍的手心里躺着一枚暗纹的戒指,那是这缕魂魄的最终归宿。魂魄入戒的最后一刻,那一直看不清面色的幽魂闪了闪,继而一张极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青衫墨发的昆仑君笑了笑,用与万年前一般无二的释然笑意说了声:“再见,小巍,你做的很好。”
一直还算平静的沈巍内心猛烈躁动起来,原来他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像是发了疯一般,大喊了一声:“昆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一方魂魄在沈巍神色稍变的那刻便迅速入了戒指,一切都已经是注定的结局,他不希望他有所动摇,他已经活的够久,是该好好歇歇了。
沈巍从半空跌下来,整个人像是遭受了巨大打击,久久无法回神,那些被他小心藏起来的心思,原来他至始至终都知道,可他,直到最后都成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