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怎么了你们这么严肃?”赵云澜尽量装作平常的样子,捏起桌子上的苹果咬了一口。
果肉还没嚼碎,坐在长沙发的男人就开口了,只是这第一句就让赵云澜没法接。
“这一个学期,你都住在哪里?”
烟雾缭绕看不清男人的表情,赵云澜一怔,手中的苹果差点手滑跌在地上,他将嘴里的东西咽了,又把苹果放在桌子上,他知道瞒不住的,可他没想到这么快。
他不害怕坦白,可他害怕坦白之后会面对无法预料的结局,他本想让自己再长大一些,让自己看上去有能力也有担当的时候,再正正经经的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即使他们会反对,他也有能力反抗,可是如今,明显还太早了。
他知道沈巍一直有顾虑,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他的年龄,害怕他只是一时兴起,所以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耳边叨叨,他对他是认真的,认真的想要走下去。
“我……”赵云澜嘴快心快,此刻却好像沈巍附体一般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说。
“沈巍是谁?”
赵云澜一顿,他们果然已经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也没什么藏的必要了,总归都要面对的。
开口很难,却不得不开口。
“是我喜欢的人,也是我的老师!”
气氛陷入尴尬,时间好像凝固在这客厅里,除了丝丝缕缕烟雾飘着,连呼吸也停了。没有人再说话,赵云澜观察着两位的神情,说出来之后心里的忐忑反而平息了。
男人将烟拧灭在烟灰缸里,他眯着眼终于侧过身看向赵云澜。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想过后果吗?”愈发沉郁的表情,让这场谈判历经几十分钟的铺垫终于进入正题。
赵云澜知道他后面还有话,便没接。
“抛开别的不说,他也是个男人,你们为对方的未来考虑过吗?即使现在你们互相喜欢,等你们老了呢,无儿无女,孤独一生吗?你才刚刚上大学,他又比你大那么多,你都考虑过吗?”
两个男人,在赵父眼里,这事的荒唐程度堪比一出荒诞戏,赵云澜早熟,做事有自己的目标也踏实,当年出国前他执意留下考龙城大学,赵父怎么说都没用,无奈只能一家异地分居,可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有自己想学的想做的,不白白辜负期望赵父多数时候是随他的,辛辛苦苦十八年的培养,上大学第一学期,就出了这样的事,龙大论坛的热帖都发到他手机上了,他真是想闭只眼睛都闭不上。
正当赵父以为赵云澜不会开口打算继续说时,一直半低着头的赵云澜轻轻的,却十分笃定的告诉赵父:“这些我都想过,我能承受。”
话哽在喉头,那些一直而来恨铁不成钢的气一下子爆出来了,白瓷的烟灰缸摔在地上,瓷器破裂的刺耳声匆忙钻进耳朵,赵母被吓了一跳,反倒是赵云澜,只是皱了皱眉头,一如既往地平静。
“你能承受,你能承受什么?你能承受流言蜚语还是网络暴力?”赵父气息不稳的盯着赵云澜,眼睛在长时间的飞行中泛着淡淡红色。
赵云澜对上他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句的:“我什么都能承受。”
为了沈巍,他什么都能承受。
赵父被那语气怔在原地,他记得,上一次他如此笃定的和他谈判,是他执意要考龙城大学那次,他说他一定会考上,那会儿,他才十二岁,还没经历变声,在举家决定移居的前几天,卧室里只打着一盏小台灯,赵云澜坐在椅子上,目光坚定的告诉自己,他要留下来,考龙大。
赵云澜的脾气赵父最是了解,一旦认定了某些事,不到至死,决不罢休,这一点,既没遗传他,也不像他妈。
时过境迁,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吧,龙城他走了那么多年,终究也还是要回来。
赵父重新坐回沙发上,他望向外面,又点了一支烟。
窗外雪已经下的很大,扑簌簌的落在玻璃上,留下一小片细碎的影子。
良久,久到客厅里只剩滴滴答答的钟声,赵父仓然开口:“所以这一学期你都住在他那儿?”
“是。”
烟一支接一支,抽的整个客厅烟雾缭绕。
“他对你好吗?”
一直低着头的赵云澜闻声一顿,赵父的声音里已听不出情绪,唯有丝丝心疼真真切切的传过来,他是真的一点一滴都在为眼前人考虑,可他又那样不甘,不甘心他是这样的结局。
赵云澜的喉头动了动,思慕了许久措辞,最后只能沉沉的由心底道:“好。”
他眼眶忽然就有些发酸,声不可控的叫了一声爸。
赵父摆了摆手,他虽年轻,却也知道,孩子自有孩子的人生,他所能做的,也不过尽力引导,人生选择的路上,他无权插手。
赵父起身站起来,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就地丢了一句:“我累了,睡一会儿。”
客厅里就剩下他和赵母,事情匆匆忙忙开始,又草草收尾,赵云澜许久未回家,一进门就受了这样的大礼。赵母坐过来,目光落在茶几上那被赵云澜咬了一口的苹果,轻叹到:“半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苹果被塞进手里,她看着他,眼神闪烁了几次,终也只能微微叹息,从小出色的家教让她无法去大声斥责自己的孩子,却也和他父亲般觉得十分荒唐,她甚至想不出,自己的孩子十八年安安分分,最后为何会变成这样?
“对方……也喜欢你吗?”她尽力拿捏着措辞,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她第一次真实的遇见这种事,还是在自己儿子身上。
赵云澜机械的点了点头,脑子一团乱。
赵母也随他点了点头,起身叹了口气往卧室去,她事先也并不知道,只听闻赵父忽然回来了,才急匆匆从公司奔回来,不曾想一开场就是这样的大戏,让她一时无力应接。
或许,大家都需要静一静,再重新去探讨。
客厅终于只剩下赵云澜一个人了,他起身走到床边,雪依旧下着,白茫茫的覆了一地,片片清丽的雪花透过玻璃旋转着和他打了个照面,楼下有人正匆忙行过,他望着望着,好似一眼望到了头,眼角忽然生了泪,他与沈巍分开的第一天,所有曾经想过的就一下子成了真。
卧室里手机的呼吸灯一闪一闪的,他拿起来,是沈巍的两条消息。
“回去了?”
大概隔了十分钟。
“怎么了?是有事吗?”
手指在手机上几经滑动,又删除。
“没事,我爱你,沈老师。”
对面很快就回了,一反之前的平淡无奇,他说:“我也爱你。”
第 11 章
下了一夜的雪,再醒来,天已经亮了。屋外白茫茫一片,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的着实有点大。
赵云澜简单洗漱了一下出去和父母吃早饭。一家人已经很久没在一起了,又经过了昨日的事,餐桌上难免有些尴尬。
赵云澜食不知味,一晚上过去,他也没想好怎么和父母更好的沟通,他谁都不想伤害,可做起来,真的太难了。
餐桌上的气氛一直静默着,三个人各吃各的,谁都没有先说话,客厅外放着两个行李箱,赵云澜心想,莫不是今天就要走了?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一旁坐着的赵父放下筷子顿了顿开口道:“我今天就要回去,你跟我去待一段时间。”
夹包子的手顿在半空,赵云澜转过头看向他爸:“你说我?”
“嗯。”赵父边擦嘴边点了点头,末了又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自己再多考虑考虑,出去走一走,年前就回来。”
包子跌在碗里,终究也是说不通的,既然说不通,那就用时间来证明吧。
这不是赵云澜第一次出国,可走的如此仓促又凄凉,还是第一次。他没和沈巍讲,只等着去了再解释吧,他怕他多想,也怕他担心。
机场因为天气原因多躺航班延误取消,赵云澜盯着大厅的LED,期盼自己的航班也能取消。
然而想什么不来什么,成了赵云澜人生的常态,正点起飞的飞机,他坐在候机室的椅子上,手里紧紧捏着手机。自昨晚后,他一直没和沈巍联系,沈巍也没联系他。他特别想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干嘛,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算了,艰难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就别去打扰他了。
飞机滑行起飞的轰鸣声在耳畔响起,赵云澜透过那小小的客舱玻璃往外望,龙城在一点点变小,变得四四方方,星星点点,他仔细的搜寻着,想找到记忆里熟悉的建筑,但什么也找不见,没有房子,没有人,视线里的景物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消失,入眼白茫茫的云,就像昨日下过的雪。
未曾一起看过第一场雪,终究是个遗憾。
将近十二个小时的飞行,赵云澜时而醒着,时而睡过去,梦里迷迷糊糊的,全是沈巍。
飞机下降滑行的时候赵云澜已经醒了,身旁的赵父正在套衣服,他是个话很少很沉默的男人,许多事喜欢身体力行不多言,和赵云澜大大咧咧的性格截然相反。
完全陌生的环境,赵云澜跟着父亲七拐八拐出了机场,车已经等在外面,赵父拉开车门,示意赵云澜先上,又把箱子递给司机,才上去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