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等我想想怎么跟他说。这事对顾惜朝来说,也不容易接受。要是他受了刺激,再出点什么事,就更不好办了……”阿初考虑得非常周到,“你先回病房稳住追命。我下午也没什么事,就在跃春这儿等着你。”
……
阿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病房的,颤着声跟追命说了一句“你好好静养,我得走了,明天再来看你。”然后就落荒而逃了。得知好友身患重病,想安慰又不能露出端倪,确实难为他了。活到三十岁,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说起来也算是另一种幸运。
阿初让刘阿四把劳斯莱斯开走,然后管阿次要了他那辆大切诺基的钥匙,坐进了驾驶室。阿次也没跟他推让,老老实实拉开后门坐上去,望着车顶,怔愣出神。
阿初开着车,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看弟弟,出言安慰:“别这么消沉,他还有治愈的希望。”
“大哥,我跟你说过第一次见到追命的情形吗?”阿次望着窗外,哽着嗓子说,“他其实是个好教练,相亲还带着没人接的学生去,怕孩子饿着。可是我那天心情不好,连声谢谢都没说,领着孩子就走了。”
阿初皱了眉,停下车,扭头对他说:“阿次,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现在不是回忆这些事的时候。”
“后来我接孩子时也没搭理过他。”阿次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有次我去少年宫接孩子,爱钟差点出车祸。就在我身旁,刹车声特别响……是追命救了他。”
“别说了!你现在想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
“那我该想些什么?他才25岁!就是个大孩子,成天傻乐,被卖了都不记仇……”阿次忍不住红了眼眶,再也说不下去了。
阿初走下车,拉开后侧的车门,坐到阿次身旁,用两手捧着他的双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听着,我现在告诉你正确的思考方向。人活着,就没有悼念的理由。人死了,也没那个煽情的必要!但是你活着,就应该往前看,想办法不让事情变得更糟!回忆是最没用的,因为那只会折磨你自己!”
“大哥,你做得到吗?”阿次望着他,犟道,“你的朋友确诊时,你也能不掺杂个人感情地思考吗?你不是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难过吗?”
阿初愣了愣,垂下双手,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也做不到那么冷静。但是……”
一个交警走过来,敲了敲车玻璃,打断了阿初的话:“这里不能随便停车。”
“一会儿就走。”阿初随口敷衍他。
“您现在要是不挪车,我就要开罚单了。”交警从兜里掏出笔,作势要写。
“不就是扣钱吗?随你。”阿初财大气粗地冲交警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转过身继续对阿次说,“现在只是初步诊断,明天还会复诊,也许追命……”
交警又一次插话进来:“你们就不能换个地方聊么?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来车往的,停着图什么啊?”
“那你跟这儿埋伏着打搅别人是图什么?”阿初烦躁地说。
交警道:“什么叫打搅啊?我这是执行公务。这一带是事故高发路段,随便停车不安全,你听不明白啊?”
“算了,走吧。”阿次扯了扯阿初的胳膊,低声说,“边开边聊。”
“要是能开着说,我还停什么劲啊?”阿初挣开弟弟的手,扭头继续跟交警理论,“我就是出于安全考虑才停车的。这儿是事故高发路段没错,可我要是带着情绪边开边聊,聊激动了再时不时扭头或是从后视镜看他两眼,随处都是危险路段!你把我们从这儿轰走,在你的管片儿是没事了。可我要是在别的地方撞了怎么办?对你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对我来说这代价比罚单严重多了!”
“违章停车还有理了?你真有安全意识就甭聊天,憋到下车再说。”交警也跟他卯上了。
阿次被他们俩搅了情绪,也不想再耗下去,便走下车,态度良好地接过交警手里的罚单。再一回头,阿初已经拉开驾驶室的门,坐进去了。
阿次迟疑了一下,最终拉开右前侧的门,坐到副驾驶座上。压抑和恐惧立刻向他袭来,但很快又散了。这一步他耗了四年多才迈出来,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还好吗?”阿初担忧地望着他。
阿次冲他点头道:“嗯,没问题。”
阿初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交警在旁边催道:“你们到底走不走啊?”
阿初翻了个白眼,发动车子慢慢往前蹭着:“阿次,你怎么突然想通,肯坐这儿了?”
“你都说扭着头聊天危险了,我还敢坐在后面吗?”阿次无奈地说。以前一直不肯坐副座,是怕遇到突发状况时,阿初会像荣华那样为了降低车祸对他的伤害,而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如今想想,正如大哥说的那样,坐在后座上与司机聊天反而会让他无法集中精神开车,增加危险性,那还不如老实在副座上呆着。
车子走得很慢,阿次瞅了眼迈速表,表针稳稳地指着5迈,他忍不住说,“别逗那小交警玩了,你现在跟行人一个速度。”
“安全第一。”阿初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提了点速,“咱们言归正传,我希望你能记住两点。一是现在的医疗水平提高了,追命这病肯定能治好,你就别操心了;二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你伤心,我只会比你更难受。你也心疼心疼我,千万别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听见了没有?”
“我什么时候不管不顾了?”阿次无辜地问。
“你刚才从医院出来时心不在焉的,在这种状态下绝对不能开车。”阿初蹙着眉说,“这回碰巧有我在,能替你开。要是你一个人,宁可找代驾来,也绝对不能碰方向盘。”
“没那么邪乎,你太小看我的驾驶技术了。”
阿初冷哼一声,不屑道:“你驾驶技术那么好,干嘛还拿我的驾照削分啊?”
“我五年才借了两次。而且还都是为了带你去医院看病才违反交规,当然得削你的分!”
阿初立刻说:“这次不是带我看急诊,那罚单你交吧!”
“是你违章停车,还跟交警犯浑,干嘛让我交钱?”阿次不乐意了,倒不是在乎那点罚金,只是嫌跑交通队处理太麻烦。
“因为这是你的车。”阿初笑得很狡猾。
……
第二天早上,阿次送完侄子,到商店挑了些吃的用的,给追命送过去。
没想到进屋还不到十分钟,他就把病情说漏了——这事不能怪他,一进病房就看见追命在刮胡子,已经让他捏把冷汗了。而这货最终还是不慎把手割破了,虽然伤口顺利止住了血,但是阿次心里很不踏实,觉得该给追命提个醒,不然以这小子的毛躁性子,指不定还能折腾出什么事来。结果这一提醒就忘了阿初的叮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交代了。
与此同时,两家大哥也在西餐厅进行了一番恳谈。顾惜朝得知追命的情况,立刻赶往春和医院照顾弟弟。阿次见他来了,也松了口气,没再杵着当电灯泡,拿着追命列的餐单出去,和阿初一起帮忙采购。
依旧是阿初开车,阿次坐在副座上,和前一天唯一的区别是座驾换成了阿初的劳斯莱斯。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阿次不觉把手伸向皮衣口袋里摸烟盒,顿了顿,什么都没拿,又把手放回了膝盖上。
阿初立刻会意,笑着问,“怎么?没烟了?”
“我戒了。”阿次低声说。
“我劝了你那么久都不听,怎么突然下决心了?”阿初颇为意外地问。
阿次沉默了一阵,才闷闷地回答:“我送追命来医院那天,护士告诉我,烟雾对造血系统有影响……是我教他抽烟的。”
“你在自责?别想太多。研究证明有10年以上烟龄的人罹患白血病的危险最大,他才抽了几天?和吸烟根本没关系。”
“我听说被动吸烟15分钟就等于主动吸烟。以前有侥幸心理,没拿这当回事。现在才知道病来如山倒,不是危言耸听。”
阿初瞪了他一眼,佯装吃味:“以前我说什么都是耳旁风,这回倒因为追命把烟给戒了!”
“不只是追命,还有我自己和身边所有人……也包括你和爱钟爱华,谁都不可以生病。”
“是啊,这个家能有今天不容易。”阿初睫毛颤了颤,表情很是欣慰,又有些无奈,“不管怎么说,肯戒烟是好事。不过烟瘾不是这样戒的,一下子不抽了,身体会不适应。你得慢慢减少数量……”
“等瘾头上来再说吧,反正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抽。”阿次不自在地用手搓着膝盖,感觉烟瘾全在两只手上,不夹着烟,就闲得难受。
阿初摇头失笑:“你也就是嘴硬,对自己都不坦率。”
到了葵花购物中心,阿初捏着餐单开始研究:“6层有家泡芙工厂,可以买奶油泡芙;土豆泥就买肯德基的吧,也好打包;豌豆黄、虾仁烧卖,可以去2层的嘉风餐厅……这‘桂花糯米ou’是个什么玩意?”
“是藕,莲藕的藕。已经不错了,拼音比错别字强,起码不会有歧义。”阿次见怪不怪地说,“上次也是在这儿,他给我发短信,错把‘嘉风’打成了‘夹缝’,让我去2楼的夹缝领孩子,我都怀疑爱钟爱华是碰上绑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