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沉默地接过钱和信就往外走。
才转身小腿就被踢了一脚:“送了就回来,回来就老老实实干活!别以为你整天化个小丑妆就真的能上台了!”
丑没说话,走出了马戏团。
韩宅并不难找,黄海路尽头最大的一家就是了,从打开的木门看进去就能看见里头一栋三层小洋楼。
少年站在门口,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却没看见有什么管家仆人的在,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点心盒和信,有些迟疑地望了一眼里头,最终小心翼翼地迈开了第一步,走进了韩宅。
“臭要饭的!谁准你进来的?!”
丑才走到小洋楼门口,一个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丑闻声抬起头,就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没等他反应过来,额头就是一痛,一罐西洋墨水砸在青石板地面,丑只觉得额头一热,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往下淌。
屋里人听见动静,一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仆人裙子的十五六岁女孩从屋里走了出来。
女孩一见站在门口穿着脏兮兮衬衫和过于肥大的裤子,以及露着脚趾的布鞋,脸上还涂得乱七八糟油彩的少年,顿时厌恶地挥手:“这是私人宅子,去去去,赶紧走!”
额头有点疼,丑被吼得缩了缩脖子。
“我,我是马戏团的。”丑小声说,“团长让我把礼盒和信送过来,请,请韩先生和韩少爷晚上去看表演。”
“东西给我。”女孩伸手从丑的手里接过礼盒和信,一脸的嫌弃,“你赶紧走,别把地弄脏了。”
女孩拿走了东西,丑松了一口气,他回去总算能交差了。
丑低头正要往外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进了院子,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十七八岁少年走了下来。
“臭要饭的!”
二楼的那个孩子声音再次响起,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一个木镇纸飞向他。
丑一晃神的功夫,胳膊被人一拽,那镇纸就贴着他的头发飞过去,若不是躲得快……
“韩迩!”少年怒喝一声,二楼的小少年冲他吐了吐舌头,扭头跑了。
“你怎么样?”少年回头看一眼丑,见他额头没有油彩覆盖的地方正往外渗血,“受伤了?那小兔崽子砸的?”说着,抬手托起丑的脸,仔细看他额头的伤口。
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跟我进来。”少年放开丑,往屋子里走。
丑没动。
少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蹙眉道:“让你进来,没听见?”
少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丑迟疑了一下,知道这是团长要巴结的贵客,他若是得罪了回去也没有好果子吃,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跟着进去了。
丑才踏进屋子,一个尖锐的女声就叫了起来:“哎呀,韩大少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家里领的呀?”
那是一个烫着卷发涂着口红穿着一件红色旗袍的女人。
“这是我朋友,不高兴?不高兴忍着。”韩睿冷哼一声。
“我倒不是不高兴。”女人抽出一支卷烟点上,“可你爸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呀,他要是看见你又交不三不四的朋友,可是要生气的,别忘了上回——”
韩睿似笑非笑:“上回什么?”语气中满含警告。
女人被那眼神一瞥,气焰顿时消了不少。
“跟我来。”韩睿路过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的丑身边,冷声道。
丑很想现在就夺门而逃,但是他不敢,眼看着韩大少的身影已经快消失在楼梯上,丑犹豫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
二楼书房,丑局促地站在暗红色的地毯上,直到韩睿从书柜下面拿出一个木箱。
“怎么不坐?”韩睿指了指沙发。
“我,我站着就行。”丑说。
“坐下。”韩睿的口气带着几分命令。
丑挨着沙发边坐了下来。
丑刚坐下来,就有下人送来了一盆水和干净的毛巾。
“把脸洗了,我帮你上药。”韩睿说。
“不用了,我——”拒绝的话没能说出来,韩大少的眼神如同刀锋一样冷厉,丑低头洗脸,洗完了也没敢去碰那条雪白的毛巾,他怕把毛巾弄脏,他用袖子擦了擦脸。
脸洗得并不干净,还能看见一些油彩,但露出的部分已经能看得出是一个俊秀少年。
韩睿眉梢微挑,他用药水给丑额头的伤口消毒,上面是一道口子,伤口不深,这会儿血几乎不流了。
“你是马戏团的小丑?”韩睿问。
“嗯。”丑应了一声。
“叫什么名字?”韩睿又问。
“丑。”
“什么?”
“丑。”
“哪个丑?”
“小丑的丑。”
“哪儿有人叫这个名字的?”
“……”
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选择沉默。
韩睿给丑上好了药,用胶带把纱布贴好,说:“我叫韩睿,睿智的睿。”
上了药,韩睿下了楼,叫来司机送丑回马戏团。
等人走了,韩睿心情愉快地打了一个电话。
“兄弟,我有办法让他松口了。”韩大少冷笑一声,“这回他不气得亲自把我送去美利坚,我跟你姓。”
2,
丑回到马戏团,先偷偷溜进自己的放着杂物的帐篷,匆匆地往脸上涂了油彩化好了小丑妆,这才出帐篷找团长复命。
团长正搂着新买来的软骨功少年,嘴里说着下流的话,听丑说完东西送到了,就催促丑去干活。
直到午夜,借着月光打扫完场子的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帐篷。
第二天下午,丑正在给动物们喂食,就有人来找他,说是团长让他去。
这会儿一场表演刚结束,下一场表演还有半个小时开演,团长找他干嘛?
丑进了表演的大帐篷,一眼就看见团长正在和一个人说话,那人穿着西装,头发梳得整齐,一米八几的身高,只有脸上能看出一点少年模样,那人正是韩睿。
“叫你过来还磨磨蹭蹭的!”团长骂了一句,又想到是韩睿要他,又道,“不知道韩大少等你多久了吗?”
“我也不过刚到。”韩睿看向丑,温声问道,“伤口还疼吗?”
丑摇摇头。
韩睿见他纱布上沾着油彩,胶带也还是昨天他贴的那样,道:“我昨天忘记把药给你,今天来给周老板捧场,顺带把药给你送过来。”
团长愣了一下,连忙道:“韩大少真是个大善人!”
韩睿也不看他,继续问道:“你住哪儿?带我过去我帮你换药。”
“我……我还要干活。”丑说。
“受伤了还干什么活?”韩睿蹙眉道。
“就是!受伤了还干什么活?”团长讨好地说,“还不赶紧跟韩大少去?”那表情,谄媚得恨不得把这个小伙计打包挂在韩睿的身上。
丑不敢违抗团长的话,只能把韩睿带进了自己的帐篷。
这帐篷四处漏风,出去就是关着野兽的笼子,因为离得太近,进了帐篷还能闻到那面那股臭味。
“你就住这儿?”韩睿问。
丑嗯了一声。
韩睿又道:“这哪儿是人住的?”
丑又蹙了蹙眉,没有吱声。
韩睿没在铺了脏兮兮被褥的木箱拼成的床上坐下,他道:“去把脸洗了,我帮你换药,我先看看伤口。”说着就伸出手去。
丑连忙后退一步:“我,我自己来。”
韩睿也不强求,丑揭了纱布。
“伤口结痂了,再换两次药就该好了。”韩睿道,“去把脸洗了。”
丑小声问:“能不能……能不能不洗啊?”
韩睿微微眯起眼睛看他,丑不自在地低下头。
“也好,反正伤口一直贴着纱布。”韩睿说,“坐下,我帮你上药。”
丑就坐在床上,韩睿将放在袋子里的药瓶拿出来,用药棉浸了药水给丑上药。
韩睿问道:“今年多大了?”
丑道:“十六。”
韩睿又问:“你父母怎么舍得你进马戏团吃苦?”
丑:“我没父母,我是老团长路上捡来的。”
韩睿手顿了顿:“我很抱歉。”
一向都是丑对着别人道歉,如今一个穿着考究的大少爷对他道歉,他承受不起,连忙道:“韩少爷您千万别这么说。”
韩睿给丑上好药,有将一块新的纱布贴上,问道:“你一会儿有演出?”
丑摇摇头:“我还没资格上台。”
韩睿笑了:“那你整天画着小丑妆做什么?”
丑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好,我不问了。”韩睿道,“既然没演出,一会儿就陪我一起看演出。”
丑想要拒绝,但韩睿直接把他拉进了表演的帐篷,坐在了团长特地留出的最中间桌子的贵宾席上,一路上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观众们很好奇地看着化着小丑妆的少年,而马戏团的众人们脸上表情很是精彩,有羡慕嫉妒恨的,也有鄙夷的。
丑坐立难安,直到表演开始。
丑虽然在马戏团里长大,但像现在这样坐在下面真正看一场演出还是头一回。
桌上摆着糕点茶水,韩睿坐下来就让他吃,丑没敢碰。在中间趁着别人都没注意,他偷偷拿了一块梅花糕,悄悄塞进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