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真是个没用的男人?”韩大奶奶皱着眉问。
“我是的。”阿吉回答。
等到阿吉睁开眼时,韩大奶奶已经走了。他从地上翻身起来,开始呕吐。这种事情他忘不了。他已经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
他背上躺在床上的男人,忍着身体和心里的不适,往外走去。
生活是很不易的。因为你要活下去就要找活赚钱,活不是这么好找的。更何况他还背着一个看起来像死人的人。
但他遇上了另一个人,老苗子。
他给了他一份活——挑粪。他好歹能活下去了。
然后又给了他一个安身之所——他家。
他很感激,也很知足。
但他却不得不离开。因为他已认出老苗子在公馆工作的妹妹,如掌上明珠般珍贵的娃娃。他是在韩大奶奶的妓院里遇见她的。
阿吉走出门口,迎面碰到了老苗子。老苗子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明显是被人打的。
他眼神越过老苗子,已看到罪魁祸首,那双凶恶的三角眼让他印象深刻。他握住手,低下头。他不敢报仇,不敢为他的朋友报仇。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放心,我们不是来找你的。”三角眼很满意阿吉的表现。
“那你们找谁?”老苗子哑着声音说。
“找你的亲妹子。”三角眼扬眉,眉梢带着一丝轻佻。然后盯着娃娃,“小妹子,咱们走吧。”
娃娃的脸色已变。
阿吉在一旁听着三角眼的话,心里涌上一股愤怒,又强行压下。
老苗子已忍不住,提起拳头打了过去。打是打中了,但自身也被人打了两拳,踢了两脚,浑身上下疼得要命。
老苗子的母亲老婆婆从厨房冲出来,提着把菜刀向三角眼的脖子砍去。
一个壮年汉子怎么会打不过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的手已准备好夺下老婆婆的刀,他的脚也已准备好在夺刀之后将人顺势踢倒。
若真让他这一脚落实了,老婆婆这一条命也去了。
阿吉眼睛睁大,这一切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生了。
“啊——”三角眼的哀嚎声响起,他的手上插着一把飞刀,这让他来不及阻止老婆婆,老婆婆一刀狠狠地砍在了他的脖子上。但老人的力气毕竟不大,所以三角眼还发出了一声哀嚎。这声哀嚎过后,三角眼不再出声。事实上,他以后也不能出声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屋内。
屋内一个男人缓缓走了出来,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剑,一把没有剑鞘的剑。他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阿吉身上,“你想要什么?”
阿吉低着头,不说话。他是没用的阿吉,他不会做任何事。
“我知道了。”男人露出一丝笑意,没人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他看向门口处恐惧得颤抖的几人,轻轻说,“我叫陆红尘。”
门口的几人愣住,有机灵的瞬间反应过来,拔腿就跑。陆红尘这种行为在江湖上叫做留名。既然留名,就意味着让他们传话,意味着放他们一把。但也有些嗜杀的人,留名之后,会杀得只剩一人。毕竟,传话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所以他们反应过来之后,一个个跑得飞快,生怕自己成为除那一个人之外的其他人。
陆红尘当然不是嗜杀的人,所以他只是笑着看着,没有动作。甚至,他还惬意地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活着,很好。
他喝完这一碗水,便向外走了出去。
他慢悠悠地走着,感受着自己与这片天地的联系。在他与阿吉的一问一答,或者是他单方面的自问自答中,他与这片天地的契约已经形成。他承担了阿吉的因果,也获得了这片天地的馈赠。
他走得很慢,但出手并不慢。他一步一步将小镇的每一条街每一个巷子走遍,在他手中倒下的尸体躺了一路。
陆红尘也不知道他花了多久,或许三天,或许七天。等他终于停下来时,这个小镇已经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他在小镇里选了一片空地,建了一座庄园,庄园的名字叫万梅山庄。陆红尘想象着明年冬天,万梅盛开的景象,微微笑了。
今年冬天,每个穷人家里都多了一包碎银子,虽然不多,但足够他们活下去了。老苗子家不一样,他家有三包。
老苗子笑开了眼,老婆婆不断地夸小镇多了一个大好人,连娃娃的眼里也露出希望的光。这些在底层打滚的小人物察言观色的本领几乎是与生俱来。他们已经弄清了陆红尘的行事作风——为恶者杀。虽然不知这么个人这么行事的目的何在,但老百姓总是开心的。毕竟他们只想活着,最多加一个好好活着。
阿吉心里却高兴不起来,有一些是担忧,还有一些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不过好在,阿吉终于可以停下来,不再漂泊了。
今年冬天,陆红尘给江湖上所有有名气的武林人士都下了战帖,其中就包括剑十三。“余历三十年,终剑道大成,欲以阁下磨剑。”
这猖狂地口气,惹怒了整个江湖。年轻气盛的人总是不服输的,经不起激的。没有收到战帖却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年轻人纷纷朝这个偏僻的小镇涌来。他们竟然在那个神秘剑客眼中压根不存在,这如何不让他们气恼?
无数人涌入小镇,阿吉的担忧变成了现实。但阿吉担忧的严重后果并未到来。陆红尘用红尘剑再次向武林人士宣告了他的原则——不得为恶。至少在他的眼皮低下不得为恶。
坏的结果被强行压下来,好的结果凸显出来。整个小镇快速发展着,不断有人离开,也不断有人住下来。人多的地方总是能繁荣的。
来万梅山庄应战的人武功越来越高,小镇却依旧相安无事。因为至今为止,仍未有一个人从那位万梅山庄的庄主手上胜过一招。
一年。一年的时间过去,陆红尘未尝一败。三少爷谢晓峰已经被渐渐遗忘,陆红尘已隐隐有剑神之名。万梅山庄的梅花已经开了,煞是好看。
陆红尘有时会找阿吉喝酒。他喝,阿吉也喝。他们不说话,就这样喝酒。有时赏雪,有时赏梅。
半年之后,谢王孙来了。春暖花开,万梅山庄的梅却在慢慢凋谢了。他穿着朴素的青衫、布鞋、白袜。两鬓已斑,眼神露出老年的疲惫,却宁静,宁静得如同这凋谢的梅花。他手里拿着一把剑,形式古雅,乌里剑鞘,杏黄色的剑穗色彩已经消退了。
“这是天下第一剑。”谢王孙笑着说。他笑得很慈祥,语气也很谦虚,绝没有夸耀的意思。
“我知道。”陆红尘笑着点头。
“你不想要。”谢王孙平静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欣赏。陆红尘的确很难得,这种难得不在于他的天赋,而在于他一颗坚定的向道之心。人啊,越走到高处,越容易迷失。他的小儿子,就是这样迷失的。
陆红尘点头。
“但我要给你。”谢王孙笑着在陆红尘对面坐下,将剑放在陆红尘手边。
陆红尘不置可否。
谢王孙转头看着这凋谢的梅花,嘴角微扬,拉家常般聊开了,“我有一个儿子,叫谢晓峰。他很有天赋。”又转过来看着桌上这把剑,眼神怀念,“这把剑只有两个主人,第一个是神剑山庄的创立者,第二个,就是他。”
陆红尘静静地听着。
“但现在他死了。”谢王孙眼里露出悲痛。
“但我相信他还会活过来的。”谢王孙又笑开,“老了,就爱说一些闲话。”他缓缓起身,走远。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一个人死了就死了,怎会又活过来?若是能活过来,那岂不是没死?
陆红尘却听懂了。他看着桌上这把剑。他已经有红尘剑了。这把剑不是他的。不是他的,他不要。
他带着这把剑去见了阿吉,什么都没说,放下就走。他还年轻,还能等得起,但谢王孙呢?他已经老了,他只是一个老人。
阿吉怔怔地看着这把剑,不知道在想什么。
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已经死了,神剑山庄现任庄主谢王孙将天下第一剑赠与陆红尘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天下。
谢王孙将天下第一剑给了陆红尘,陆红尘就得担起天下第一剑的名头。那些自诩为前辈的剑客开始上路了。
阿吉听着来来往往的武林人士口中谈论的消息,三少爷谢晓峰已经死了,天下第一剑也已经送人,羁绊着他的东西仿佛一瞬间都不存在了。
娃娃羞涩着站到他的身前,大胆地问,“阿吉,你喜欢我吗?”
阿吉抬起头看着他。
娃娃扬起大大的笑容,“我想嫁给你,哥哥和母亲已经同意了。那次庄主送来的银子我都存着,我们可以开个酒楼。有庄主在,他们不敢闹事的。”
阿吉继续发怔。简单的活着,娶一个女子,做一份活计,这简单平常却温馨的生活岂不是他所渴望的?
又是半年过去。万梅山庄的梅花开了。在这半年里,陆红尘每一个月就会迎战一人。半年过去,武林上剩下的绝世高手已经不多。他证明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头他当之无愧。
阿吉和娃娃成亲了,他们开了一个酒楼。酒楼经营得红红火火,只是所有客人都知道酒楼的老板喜欢发呆,所有人都叫他发呆的阿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