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爱他吗？”
以前这种话李寻欢绝不会回答，这一次反正临近死亡，或许是与表妹的最后一面，李寻欢正色道：“是。”
林诗音从来没见过李寻欢这个样子，这样的李寻欢具有一种别样魅力，她凄婉地道：“想不到你居然真的说出来，若是当年你也有这般勇气……”
“就因为当年没有，如今才要有。”李寻欢道，“表妹，你已是大哥的妻子，过去的事，希望你能忘记。”
林诗音彻彻底底地愣住。
“大哥对你很好，比如这次得知你被金钱帮抓走，大哥也带人赶来救你，只是他比我晚到而已，表妹，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拿我和大哥比较，对他很不公平。”
“我活了这么久才知道快乐不是因为你拥有得多，而是你计较得少，人生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不知足，现有的往往已是最好的。表妹，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你幸福，以后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多加保重。”
“我是非回去不可的，否则即便我活着，后半生也是寝食难安。”
林诗音问：“你与他同死，你就心安了？”
“是。”事到如今，李寻欢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一个人在地牢里一定很难过，我去陪他，我们俩一起死，他就不会难过了。我以前看不清自己心意，等我看清后他已有了别人，现在他要死了，我总得去告诉一声我的心意，免得他死了都不知道。我漂泊半生终于找到黄泉路上可以相伴之人，再也不会寂寞，你不必为我难过，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林诗音听得呆了。
当年就算李寻欢再爱她，又何曾有过这副样子？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这般待遇，她甚至觉得李寻欢对她都不如对自己的朋友，所以她怨，她恨，她一赌气嫁给龙啸云，原来李寻欢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这副模样的。
“你走了，你不怕我再有危险？”
“以前你会有危险，是因为我会保护你，我死了，你对上官金虹没有价值，你也就安全了。”
林诗音彻底不哭了，有句话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表哥，你心里，那个人比我都重要吗？”
李寻欢回答道：“表妹，我不知道你们俩谁更重要，我只知道我要你活着，而他，是能与我同死的人。”
红彤彤的霞光照在李寻欢脸上，照得他脸上发出灿烂的光彩。
“塞北江南，关内关外，我认识很多人，能与我同死的人，只有这一个。”
李寻欢最后对林诗音笑了一下，转身，不回头地走下去。
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几个起落，变成一个小黑点，迅速消失在夕阳中。
林诗音在他身后凝望着他，许久许久，没动一下。
李寻欢用最快速度奔跑，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快过，也没这么开心过。
没错，他竟然有些开心。
他这个人从小就聪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拳脚刀枪……无一不会，无所不精，说是惊才绝艳也不为过，所谓人无完人，老天爷塑造出一个这般惊才绝艳的人，便要在某一个地方给他留一个缺点。
他的缺点就是感情。
他面对任何事都能完美解决，唯独不能解决感情问题，他总是不能及时抓住所爱之人，总是要辜负，要顾忌，总是要失去后才想明白。
等他想明白时，对方却未必肯等他。
于是他错过。
错过后再怎么喝酒咳嗽刻雕像，也不过是自虐，于事无补，徒增笑耳。
他既不能完全忘情放下，又不能不顾一切争取，所以他这个人总是活得很纠结，很痛苦。
上一世对林诗音如此，这一世对阿飞亦如是。
他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这样哪里像个男子汉？什么时候自己才能逃脱这个牢笼，挣破这个枷锁？
就在此刻！
他决定回去救阿飞，什么表妹，什么林仙儿，什么世俗礼法，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切，全都一边去！
他内心竟是从没有过的自由和轻松。
他大步向前跑，道路两旁的树木花草飞速向身后掠过，留下一道道残影。乌鸦的叫声和不知名昆虫鸣叫混在一起，仿佛在欢快地唱歌。草地上一只松鼠捧着果子在吃，被他的速度吓了一跳，“嗖”一下窜上树，他还有心情对松鼠笑一下，才继续飞奔。
他从不惧怕死亡，他只怕孤独地活。
若天怜我，便让阿飞等我。
若地怜我，便让阿飞与我同死。
若天地有情，便让我尽快见到阿飞。
出关时想了那么多话，都要跟阿飞说，他隐忍了一辈子，不要再忍，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他只要阿飞。
内心深埋的种子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翠绿欲滴，一片勃勃生机，美不胜收。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翻腾，那是火，那是光，那是热，那是熔浆一样猛烈的激情，那是李寻欢对阿飞无法抑制的爱在肆意流淌。
抱着这样心情赶路的李寻欢，怎能不感到开心？
李寻欢比出来时更快地赶回去，来到岔路口，毫不犹豫右拐，走向地字牢房。
地牢很潮，地面铺了青石板，踩上去湿漉漉的，通道时宽时窄，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行。顶上的通风口不大，地牢里很闷，墙壁上每隔一丈左右挂着烛台。李寻欢伸手摸了摸两壁，土质松软，墙壁不厚，用□□一炸必然倒塌，而且会造成连环反应，顶部坍塌下坠，任你武功多高，也绝无生理。
可能的话，他当然还是希望阿飞活着，进来后一路仔细摸索，确认了果然出不去。也是，荆无命这般谨慎之人，怎会留下破绽。
李寻欢心里暗暗算着时间，自己进入地牢差不多用了半个时辰左右，出去也同样，而距离荆无命说的引燃□□的时间，还剩一刻钟，怎么也来不及了。
既然如此，便也不做他想，用一刻钟的时间跟阿飞聊聊天也挺好。
不知道走了多久，通道在最窄之处拐了一个弯，李寻欢走过这个弯，只见黑暗的尽头传来微弱的光，那一点光芒最盛之处，便是阿飞的所在。
离得远，还看不清面目，仅凭身形来判断是阿飞无疑。那个身形侧对牢门，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头埋在膝盖里，双脚脚腕处连着铁链，铁链另一端插入地下。身上穿着肮脏破旧的杏黄衫，衫上满是血迹与灰尘。
牢里只有一盏灯，挂在墙壁上，火焰摇摇晃晃，随时可能熄灭，他的身形在烛火下显得那么单薄，他平日里的倔强、冷硬，以及强悍，通通不见，只剩下脆弱无助。
不过几日没见，他可瘦得多了。
阿飞早听到脚步声，以为荆无命又来了，他从膝盖里抬起头，向门口望去。只一眼，便愣住，一口气吸进去，忘了吐出来。
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李寻欢来了。
真的是李寻欢？
他们互相看到彼此，一时之间竟都没有动作。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时光似乎在此刻停驻，静，太静了，没有一丝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来干扰，两双同样通红的眼睛相望，丝丝缕缕的情意从眼里露出，紧紧缠绕在一起。
立刻，李寻欢从外面扑过来，从怀里掏出钥匙，手激动地发抖，对了两次才对准锁眼，打开牢门。
“阿飞！”
李寻欢的声音发颤。
“我来了。”
阿飞呼啦一下站起，跃下床，飞扑向牢门处，脚链发出难听的金属摩擦之声，在地面上卷起尘土，他的眼睛也许是刚哭过的缘故，更加明亮，也更加锐利，他扑得势头太猛，一下子就撞在李寻欢身上。
他以为李寻欢会躲避，或者伸出手止住他冲过来的势头，结果出乎他意料的，李寻欢双手捏住他肩膀，顺势一搂，竟然将他拥入怀中！
俩人身高差不多，李寻欢抱着阿飞，阿飞的头刚好搁在李寻欢肩上。
这是一个阔别已久的拥抱，这是一个等待太久几乎以为一生一世都等不到的拥抱，这是阿飞表露喜欢李寻欢的心思后李寻欢第一次主动的拥抱。
这个拥抱实在算不上温柔，阿飞冲得太猛，李寻欢抱得太紧，以至于两个人都有些疼痛，但两个人谁也舍不得松开。
阿飞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立即也伸出手抱住李寻欢的细腰，隔着衣服感受到热力，阿飞不安的心平静下来，手抱得更紧。
他们就这样拥抱在一起，似乎要抱到时光的尽头，再也不分开。
☆、第 41 章
昏暗的地牢里，李寻欢和阿飞忘却一切紧紧抱在一起。
“别怕，阿飞。”李寻欢一下一下轻拍阿飞背脊，好似阿飞是个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没事了，我来了就没事了，别怕，别怕……”
李寻欢一遍遍地说着“别怕”，本来阿飞没在怕，却不知为何，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眼眶竟然红了。
李寻欢怎么会出现在这？
从时间上判断，他应该是救完林诗音才来的。
这里马上要塌了，李寻欢无法带走武功未恢复的自己，只会把李寻欢自己的命搭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