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石小福!当初她就不该只下点儿慢性毒药的。
“石二夫人,请。”
衙役说的客气,可面上也实在算不得多少客气,进了公堂,石邱氏诰命在身自然不用行礼,她态度傲慢,当初的事情她做得虽不是十分妥帖,但后来姑母知道后已将尾巴都扫了干净,谅他两个无知小儿也伸不到后宅院里头来。
她进了堂内,丝毫没将顺天府尹放在眼里,率先发难:“石红雪,便是分了家我也是你二祖母,你竟听信旁人污蔑于我,枉为石家子嗣!”
傅红雪太熟悉这样的语气了,当初花白凤也是这样的指责,说他如何如何不好,枉为白家子嗣,而事实证明,他也不是白大侠的血脉,可如今——他不容许别人这么说他,说石小福!
“我问心无愧。”他沉沉地说完,才转头行了一个礼,“还望大人替草民做主。”
冯大人一听,惊堂木一排,审案也要按照基本法,一番陈述,石邱氏自然满口否认,即便姜婆子指正,她也表明自己一身清白,不过是下人管教不严,生了二心。
她满口否认,神情桀骜,算准了事情过去太久,就是有证据也早已湮灭了,就说常氏生子的那座院子都已经推倒成了小花园,至于丫鬟稳婆也早已入了土,死无对证,她傻了才会认。
“你——”
傅红雪最恨别人如此,当下便难忍怒意:“你敢说你没杀我娘!若不是你买通稳婆,我娘会死!”
石邱氏有些害怕,但她仍然挺起了腰杆:“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这什么态度!生产本就是一脚踏在鬼门关的事情,是她常氏自己无福,竟还赖到我头上来了!冯大人,您可要看清楚,治他个不尊之罪。”
嚣张,傲慢,傅红雪再也难以忍耐,律法不能给的,他的刀可以,是这个女人害得你没了娘,让你前半生孤苦,让爹幽居十八年,可这个女人呢,穿金戴银,绫罗绸缎,她凭什么!不过一杀人犯耳!
只要拿起刀,杀了她,你就——
“小雪,我想你知道,武力并不是你所有的依仗,你的心,你的底线,同样也是。”
傅红雪拔刀的手忽而一顿,不可以,他摇了摇头,手上的指甲却深深陷进了掌心。有鲜血从他指缝里落下,滴到地上,溅起尘土,又落到了他的心里。
“今日我不杀你,来日……”
谭昭觉得自己赢了,或许又没赢,或许他不应该将孩子拘在身边的,这样反而困住了傅红雪,虽然能保孩子平安,但……总归是要一个人的。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王怜花折扇一开,悠然笑着,他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得靠在窗边,努了努嘴便道:“你的脸,便是证人。喏,这是证词和过往,便宜你了。”
谭昭接过,一目十行看完,不得不叹服某姜活得老,就是比较辣。
“易容?”
“等你回来给你取掉。”
谭昭摸了摸对方的可信度,最后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再相信对方一次。
石邱氏此时正耀武扬威要冯大人惩戒傅红雪呢,忽然后头传来一把沧桑的女声:“二夫人,可曾还记得奴婢?”
这声音半点儿都不熟悉,可石邱氏一转头,眼睛里那惊讶,活像是见到了鬼一样,抑或着对于她而言,就是见了鬼。
“二夫人你当真好狠的心啊,当初二夫人可是说了,说秋儿只要把事儿办成,便给奴婢开脸给少爷做姨娘的,二夫人你难道忘了吗?”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谭昭觉得这台词简直要老命了:“秋儿自然是人了,二夫人还没死,奴婢怎么甘心去死呢!”
“你——”
“当初您谋害大夫人,那香油还是奴婢去泼的呢,奴婢死不足惜,还有那藏红花,是奴婢的长兄去买的,票据都还留着呢,二夫人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满口胡言!冯大人,此人扰乱公堂,还不将她拖出去!”
冯大人当然不听:“让她说下去。”
谭昭一听,便要继续,刚一转头呢,就对上自家儿子充满恨意的眼睛,那一刹那,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王怜花要搞这出戏了。
第308章 聊赠一柄刀(二十七)
一个人生活在仇恨中日久,对仇恨就会习以为常。但当一个人从仇恨中脱胎出来,他会对外面的世界不适应,对一切都会变得敏感起来。
而再回过头面对仇恨,便不再习以为常了。一个人尝过甘,如何再能忍受苦,即便傅红雪心性较之常人异常坚定,他如今也不过十八的少年郎。
是他太想当然了,以为马空群死了就对人没影响了,可仇恨一物,哪里是那么容易从心头拔除的,他不曾仇恨过,王怜花到底比他看得透。
谭昭能感受到傅红雪在忍耐,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很难忍,除非踩过底线,他能一忍再忍。可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对方能发泄出来。
公堂拔刀又如何?左右他能摆平。
“回大人的话,奴婢乃是石家二夫人身边曾经贴身伺候的丫鬟,当初……”谭昭一字一句将“罪行”交代完,言及自己已经悔过,这些年虽为人所救却一直被良心折磨,有贵人找她作证,便答应过来,好全了良心。
“你胡说!满口谎言!”石邱氏仍然否认,“冯大人,仅凭这一张口,便能定人的罪吗?”
这确实是不能,谭昭顶着自家儿子火热的仇恨目光,幽幽地冲怀中掏出一物:“大人容禀,奴婢有证据。”
“呈上来。”
“此物乃二夫人用来收买奴婢的金钗,另一物乃是当初购买藏红花的药单,奴婢的长兄因此暴毙,但证据却被长兄藏了起来。”
“她”这话一出,冯大人就明白不是什么良心发现了,而是要替兄报仇,他心中一定,转头便收了情绪:“石夫人,可还要话要说?”
“大人,奴婢此言,句句发自肺腑,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石邱氏已是盛怒难耐,她没想到竟在这贱皮子阴沟里翻了船,一脚窝心就踢了上去,谭昭躲都没躲,还悄咪咪看了看儿子的反应,然后再淡定装死。
“大人,没气了。”衙役上前检查,道。
“什么?这不可能!”
“石邱氏,你竟敢当堂行凶,试图掩盖罪行,简直胆大包天!”
傅红雪就一直握着刀站在尸体旁边,他垂着眸,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唯有他握着刀的左手上竖起的青筋,表露着他内心的激荡。
很快,谭昭就被衙役拖到了后院的停尸房,等人走了,谭昭立刻坐起来,还没等他讲王大佬藏好的尸体对换,有人推门进来了。
傅红雪冷着脸提刀关门,他的眼睛带着仇恨,仿佛一把利刃刺了过来。
“你果然是装死。”
谭昭:“……”爸爸无话可说。
他刚要表明身份,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摸了摸脸上粗糙的皱纹和岁月的痕迹,某爸爸包袱一吨重的人张开了口又把话咽了回去,再看看自己的手,立刻垂下手拢好,沉默以对。
“我本可以杀了你。”傅红雪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他的刀却比他的声音更冷,凌冽的刀锋几乎要刺破他的鼻尖,却在后一刹那收了回去,“我不杀你,但你不能走。”
说罢,便直接堵在了门口,他双手抱刀,俨然一副看守罪犯的模样。
“罪犯”本犯:……爹爹心里苦,但是爹爹不说。
谭昭忍不住叹了口气,以他的武功,就是十个傅红雪都拦不住他,可傅红雪……是他儿子,他若是这么跑了,这小子定能记“她”一辈子,说不定还要天南地北地追杀人。
何苦来哉啊!王怜花老子跟你没完!
“王怜花,我知道你在,出来!”
傅红雪:0.0!什么意思?
“小雪,我是你爹啊。”谭昭想都知道自己一脸苦相,简直了,都是女装大佬给闹的。
嗯?傅红雪抱着刀的力气都松了一度,声音仍然是那把尖细的声音,不过……此时的谭昭已经全无掩饰,他的一双眼睛很是独特,明亮通透却带着某种岁月的痕迹,这样的眼睛绝不可能长在一个三四十岁的丫鬟身上:“爹?”
既是漏了底,谭昭也破罐子破摔了:“还不是王怜花那厮,小雪你以后可千万别学他,他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如何?”
声音阴森森的,显然带着某种威胁意味。
谭昭一个激灵,好话就跟不要钱一样地出口:“前辈这样的,光风霁月,材质多谋,又有急智,武功高强,实乃当世大侠之典范啊!小雪,你说对不对?”
傅红雪默默转过了身,辣眼睛,他爹这个扮相……无怪他认不出来,太……
少年郎秉持着最后的倔强:“……你肯定不是我爹。”
“哇——小雪,你不要笑,你们、你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系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红红你是真的要笑死我吗!
石邱氏被收押,三人回到临江仙后,谭某人气得晚饭都没吃,按照他本人的说法是,即便他脸上的易容已经卸掉,但他心里的创伤难以愈合,他要肚子疗一会儿伤,三日内不想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