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少爷,今年过得可好?不过有瑕妹子陪着您,想必您每时每刻都很快乐吧。”女子轻声说完,拿起右边那只酒杯,对天敬了敬,然后将杯中之酒缓缓倒在了面前的石地上。
待酒都浸润进石缝后,女子不慌不忙地拿起中间那个酒杯,悠悠说道:“瑕妹子,我真羡慕你,你不仅可以脱离这尘世的苦难,而且还可以和夏侯少爷一起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说罢,也将杯中之酒倒在了面前的石地上。
两杯酒下去,面前的青石地上似乎也泛着淡淡的酒香,女子微微一笑,拿起了左边最后一只酒杯。那一刻,她的目光静静地停在了地上的长剑上。转瞬之间,目光中已是一片柔情,脸上也温和了不少,似乎换起了她一段深深的思念。
“沧行......”
女子的双眼有些模糊,闪亮的水光在她双目中不断交织着,有那么一会儿,她似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最终她还是抿了抿樱唇,开口说道:“沧行,这一次我带来的可是云香醉哟,去年的胭脂醉你还喝得惯么......呵呵,脂粉气太重了......不过今年这酒你可得好好尝尝,沧行,祝你吃好喝好......”
三盅酒祭完,女子收好了酒具,左手拿过长剑,站了起来。
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女子首先听到的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女子一惊,猛然回头。这是一张英俊的脸庞,只是岁月已经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太多的印记,只有从他明亮的双眼、入鬓的剑眉和慑人的英气才能依稀看出他昔日的风华。清风一过,他的长发与衣衫也飘了起来。
“是你......”女子一惊之余,双目已快速打量了来访者的全身。他没有穿那件门主的衣服,而是当年那身轻便的侠客装。阳光射在他那黄白相间的衣服上显得他十分得精神,也十分得沉稳。
“暮姑娘,许久不见,你为何从来不到开封来找我?”来访者沉声道。
这个叫暮菖兰的绿衣女子淡淡一笑,说道:“皇甫少爷,噢不......皇甫门主,您功力看来是没什么长进呀,我去过皇甫府不下两次,您一次都没有发现我吗?”
皇甫卓哑然一笑,说道:“别皇甫门主,皇甫门主得叫我了,你还是叫我皇甫兄吧,故人相见,这些俗礼不用理会。至于没发现你......也许真是我疏忽了,不过暮姑娘言外之意就是你的功力进步不小呗”
暮菖兰微微一笑,说道:“您怎么不穿门主衣服?”
皇甫卓哈哈一笑,走到暮菖兰身边,对着面前茫茫的云海说道:“那个书呆子,我若穿门主衣服出来,他未必便认得出我,而且这身衣服......”皇甫卓说着低下头来,深情得看了一眼他这身年少时游历江湖的衣服,沉声道:“这身衣服本身......就是回忆的一部分......”
“回忆么......”暮菖兰喃喃道。
“很多时候......人就是靠美好的回忆支撑着,比如我......”
暮菖兰撇了撇嘴,淡淡得说道:“至少您还有皇甫府,还有那么多崇敬您的弟子,您往后的路还长着呢,怎么能只靠回忆过日子......”
皇甫卓略微一愣,沉声道:“这些江湖纷争,江湖恩怨又岂是我向往的?家父留下的重担,不得不扛......”
暮菖兰悠悠叹了一口气,静静得说道:“我知道......所以这些年我每次进皇甫府的时候,都只是看看便离开了,您日理万机,我实在不忍心打扰......”
“我倒是真希望你来打扰。”
“你......”
“暮姑娘,三年了,这份回忆的重担一直都是你在担着,真是苦了你了。”皇甫卓说罢,转头看着暮菖兰,眼中尽是惋惜之色。
“呵......我不累,这也没什么,我还是和往常一样,行走江湖,做些不平之事,杀些该杀之人,或者接点生意什么的,日子过得倒也舒心,更何况......”暮菖兰说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剑:“更何况,我有他陪着。”说罢,脸上尽皆温柔的笑意。
“唉,我也是,若稍放下手中之事,早些来司云崖,也可早些见到你了。不过暮姑娘,这三年你武功还真是长进不少,我手下寻了你三年也未见你的踪迹,期间你还来过我府上,最后还是夏孤临发现你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来司云崖,因此我才早早在这里等你。”
“您早就来了?”暮菖兰秀眉一扬。
皇甫卓笑了,说道:“你夜入我皇甫府,我发现不了你,而我早在这林中等候,你亦未发现我,咱两扯平了。”
“好身手......”暮菖兰嘟囔道。
“好了,当日我因身上有伤,未能随你们攻入覆天顶。事后我才得知夏侯门主殒命,而夏侯兄与瑕姑娘都不见了踪影。我想你每年都会到这里,肯定有缘由吧,把一切都告诉我!”说道最后,皇甫卓的声音似有些颤抖。
暮菖兰一愣,叹了句:“您不知道还好些,能让您过得更快乐。”
“暮姑娘!”皇甫卓急了,说道:“我苦苦寻了你三年,就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如果一无所知能让我快乐,那这虚假的快乐要来何用?我们既是朋友,这个担子我难道不该分担吗?夏侯兄是我的挚友,我若连他的结局都不知道,我又有何面目再做作的挚友。”
“你!”暮菖兰一惊,显然未料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想这世上又多一个伤心之人,但还是请你告诉我,好吗?”说道最后,皇甫卓已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制了。
暮菖兰熟视了他良久,悠悠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他苦苦寻我的原因么?看着这个沧桑的故友,又看着他鬓角催生的一丝丝白发,瞒他这三年实在不应该。于是将他们三人如何攻上覆天顶,如何见到夏侯门主的遗体,如何见到枯木,如何得知枯木就是夏侯家二门主夏侯韬,瑕妹子又如何为夏侯瑾轩挡下致命一击,以及三人在云来石上的种种。直到最后枯木附身到瑕的身上,自己又受了伤,只能眼睁睁看着瑾轩一个人去找枯木。
“待我赶到时......他们两人便是从这里坠下去的。”看着身前的悬崖,暮菖兰的声音也有些发颤,胸口不住得起伏着。
皇甫卓听罢,沉默良久,脸上混合着沉重、悲伤、惊讶与悔恨。最终他选择闭上双眼,双唇微颤,继而身子也不自主得颤抖了起来。
“您没事儿吧?”暮菖兰一惊。
皇甫卓缓缓睁开双眼,这时的他,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脸上的悔恨还没有褪去。
“你见他二人坠下悬崖,那你日后可曾在山崖下发现他们的遗体?”皇甫卓重新开口道。
暮菖兰悠悠叹道:“这一层我早想过了,我把山前善后,山上山下都找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也是,我不光在找你,我也苦苦搜寻了夏侯兄三年,至今仍杳无音讯。若非今日见到你,这真相恐怕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暮菖兰点了点头,喃喃道:“当日他二人身受重伤,从这悬崖掉下去的话......”
“不过你不是没找到尸体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哼!那个家伙鬼点子可不少,就这么摔死的话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那个家伙现在肯定和瑕姑娘正躲在哪个风水宝地自在逍遥呢!”皇甫卓突然大笑道。
暮菖兰淡淡一笑,这不过是他的心理安慰罢了。身受重伤之人从这里摔下去必死无疑。方才她说搜遍了司云崖不过是权宜之语,有一个地方她还没去过,她也不敢去。在这山崖之下,呈八字形布着一个深渊,每年她也会在深渊旁徘徊一会儿,以她的轻功,或可下去一探究竟。但她不敢下去,她害怕下去后会见到什么。他两人生前在一起,死后若能同穴而葬,想必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吧。就让这个秘密永化为历史的尘埃吧。
“暮姑娘?”见暮菖兰神色有异,皇甫卓不放心地呼唤了一声。
“嗯......嗯?”
“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暮姑娘,总会有希望的。其实我先前那一句话不全对,人固然可以靠回忆活着,但心中却不能没有希望!”皇甫卓平静得说。
听到“总会有希望的”这六个字,暮菖兰微微一惊,随即淡淡地笑了。因为三年前也有一个人说过这句话。想到这里,暮菖兰将长剑抱在了怀中,神色间极尽温柔。
这一切自然都看在了皇甫卓的眼里,他也当然明白这份爱意。谢兄得此佳人,想必也是此生无憾了吧。
“好了......皇甫兄,这三年,您又过得如何呢?”为了转移这个沉重的话题,暮菖兰改口问道。
皇甫卓笑了笑,说道:“我也没什么,皇甫家的那些事儿我当少主的时候就办得差不多了,况且现在又有孤临陪着,自是方便了不少。三年前大伤的元气也算是恢复了过来”。
“呵呵,如今的皇甫家可是今非昔比呢,我这三年没少走江湖,欧阳、皇甫两家可谓占尽了风头,远胜于当年的南林北沈,您却有门主之才。”暮菖兰笑道。
“暮姑娘何苦打趣我,这都是众人努力的结果,并非我一人之功。况且并非我皇甫。欧阳两家独大,西域上官家未伤什么元气,可谓独霸西域,东都洛阳还有慕容家呢,只不过他们不问江湖之事罢了。”皇甫卓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