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的冰林苑仍旧枝繁叶茂,纵然前些日子洛阳突然降下一场大雪,但下人们很快就清理了这里的雪迹,还给了冰林苑一片绿色的世界。
此时,在冰林苑中的一座凉亭里,一位白衣女子正端然而坐,长长的秀发直垂到地上,她的右手放在她的右膝上,而左臂则支在旁边的石桌上,雪白的长袖被高高撩起,让她左臂上略有血迹的绷带显得格外刺目。但白衣女子丝毫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仍旧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清风徐过,垂地的长发泛起一股股黑色的细浪。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位俊雅的白衣公子端着一个木盘来到了凉亭中,盘中是些外用的药物。
“怎么去了那么久?”慕容飞雪缓缓睁开眼,一抹漂亮的蓝色从她的双目中流过。
“姐姐,想不到血影竟然如此厉害......”慕容彦云轻轻摇了摇头,将木盘放在了桌子上。
慕容飞雪听罢竟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她以性命相赌那一箭,也真是难为她了......”
慕容彦云再次摇了摇头,熟练地解下慕容飞雪左臂上的绷带,只见白若冰雪的玉臂上,两个对穿的铜钱大小的伤口格外刺眼,虽然伤口上有些嫩肉,但仍然触目惊心。
“此臂为利箭所穿,臂骨碎折,纵然将来能痊愈,左臂也不免会少些力气,这臂膀算是废了一半了......”慕容彦云惋惜地说。
慕容飞雪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她若想杀了我也很容易......”
“可惜呀,这不是一支毒箭。没想到到头来我们慕容家还领了这么大一个人情。”慕容彦云苦笑道。
慕容飞雪微微偏头,看着慕容彦云熟练地为自己上药,这药仍旧是裴大夫所配,而自己受伤之事又只有弟弟知道,相信以此灵药加上自己雄浑的内功,让这臂膀恢复七成应该没有问题。
慕容彦云小心翼翼地换完药,然后用一条新绷带重新缠上。慕容飞雪略一颔首,左臂轻轻动了动,一股淡淡的寒雾环绕在左臂周围,慕容彦云剑眉一扬,这股寒雾又随风散去了。
“姐,现如今血影已死,昔日的凌音阁五影看来只剩下一个了......”慕容彦云轻声道。
“还剩下六天,但愿如裴大夫和孙大夫所料。”慕容飞雪平静地说。
“暮姑娘命大,一定会没事儿的。”
“哼......她若有事,你岂不是要殉情?”
“姐!”
每次看见自己这个俊雅的弟弟被自己所激,俊美的脸上生出一副完全与其公子气质不相符的表情时,慕容飞雪心中都在偷笑,只是面上不表露出来。可叹这个弟弟在江湖上翻云覆雨,这“小孩子”的一面或许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表现出来吧。
“这六天定会平安无事,毕竟她......已经去了......”慕容飞雪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事已至此,那也算完成了大半了,只不过最后一件事却真不容易......”慕容彦云说道。
“那个小姑娘定是被他们抓去了,只不过......”慕容飞雪略一蹙眉:“现在灵风他们还没有回信......”
慕容彦云麻利地将桌上的东西收好,静静地说道:“我与雨惜姑娘相识虽远不如暮姑娘,但我隐隐感到这个小姑娘也并非常人,每次与她相处,总觉得全身充满一股不同于暮姑娘的暖意,令人无比舒服。这次断魂门劫她却不杀她,想必有其他目的。”
“也许只是为了引诱暮姑娘去复仇呢?”慕容飞雪扬眉道。
说到这里,慕容彦云轻轻叹了口气。
“复仇之心......不知暮姑娘能不能挺过这一道心劫呢......”
......
那一日,天空中虽是蓝天白云,但也抵挡不住东方渐渐升起的一团红晕,仿佛天空就是由两幅画卷拼成,一半是令人神爽的蓝天白云,另一半则是令人心悸的黑天红云。
“我去锁妖塔看看。”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英武的脸上充满了临行前的坚毅,纵然脸上有一道长疤,却也掩盖不住三丈之外就能感受到的英雄之气,也许这是此生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骗吃骗喝”的男人竟然如此高大。
剑光闪过,男子御剑而去,自己怔怔望着他英武的背影,竟未来得及道一声别。
锁妖塔的红云还在渐渐弥散着,自己独坐在太清殿的石阶上,心中已是翻来覆去想了许多。
“沧行......他究竟是这样一个人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小小的颤动从自己手上传来。
“这是?!”
自己惊异地看着右手上的幽兰剑,它竟然在微微发颤!
“剑者,心之刃也,即可为杀,亦可为护!”
“沧行!”
自己再也坐不住,猛然间站了起来,不经意间已是鼻子一酸,竟有一滴清凉的液体划过自己的脸庞。
到了此时此刻,自己终于明白,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正是这心灵与生死的牵绊,通过爱的纽带,传到了这不断颤动的幽兰剑上。
“沧行,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不用再犹豫,也不用再怀疑,自己已全然明白了。昔日叶霖拒绝了自己最近乎表白的一句话,那是因为他早已明白,深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绝不是他,当自己苦战雪女,而一个人用剑气为自己解围时,当自己激怒岚翼而一个人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时,当自己几乎为即将失去整个暮霭村几近崩溃而一个人却奋力撑开地缝时,当自己愤怒地走出房间而一个人默默跟在自己身后时,自己已然明白,打开自己铁石心扉的就是那个“嘻嘻哈哈,骗吃骗喝”的男人。
“暮姑娘,您慢点儿!”
“暮姐姐!”
自己不顾一切地狂奔在锁妖塔迷宫的大道上,心在砰砰直跳的同时手中的剑也抖得厉害,这时的自己已全然顾不上身后气喘吁吁追着自己的同伴,心中唯一所想就是尽快找到那个伟岸的身影。
忽然间,不远方升起一道道巨大的光亮,无数闪着金光的长剑组成了一道壮丽的太极剑阵,与此同时,自己心中猛然一阵刺痛,左膝一弯,不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暮姑娘!”
“暮姐姐!”
“夏侯少爷......瑕妹子......皇甫门主.....我没事......沧行,你一定要等我,沧行!”
忍着心中和腿上的剧痛,自己重新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向那道闪亮的太极剑阵冲去。
此刻,一道炫目的红光忽然从天而降,而自己也终于跑到了迷宫的尽头......
他就在那里,半跪着的身躯已无法再支撑昔日伟岸的身影,健硕的右手还紧握着拄于地上的玄铁重剑,只不过曾经环绕剑周的陨铁已然不在,露出的是里面残缺的剑体真身,他低着头,而且再也抬不起来了,他终于还是将自己的英俊容颜留给了大地,而没有等到自己赶来的这一刻。
“咣当”一声,幽兰剑掉在了地上,这一刻,这柄剑再也不会颤动了。
......
“沧行!”
“沧行!你不要走,沧行!”
......
自己的双手胡乱地拍打着,想要抓住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可无论自己怎么挥舞双手,却也抓不住分毫。
但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握住了自己胡乱拍打的右手,而自己的左手也本能地压在了这只温暖的手上。
迷雾渐渐散去,这里没有锁妖塔,也没有他,只有一间明亮宽敞而又精致典雅的房间,精美的木床,弥散着清香的枕褥,仿佛轻轻吸一口气就能沉醉其中。
但最显眼的还是坐在床边的白衣公子,那若白玉雕琢的俊雅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浅笑,明亮的双眸中满是欣慰,但却又夹杂了一丝另外的情感。清风徐来,白衣公子的长发拂动间,已是满室清香,而此时,自己的右手正被他温暖而又有力的右手握着,自己的左手则正搭在他的右手之上。
“两位大夫都算到你今日会醒,看来果然如此,你放心,事情都过去了。”
这温柔而又令人充满希望的安详话语只能来自于一个人。
“慕......容......公......子......”
虽说暮菖兰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但慕容彦云还是宽慰地笑道:“不愧是暮姑娘,姐姐还认为你至少一天之后才能说话,这一下她可猜错了。”
“这......里......是......”
“这里是慕容府,你放心,这里很安全。”慕容彦云柔声道。
暮菖兰轻轻一抬头,发现自己的双手还攥着对方的右手,不禁脸上一红,将自己的手缓缓退了出来,但这并未逃过慕容彦云的眼睛,于是他也借整理被褥之机将右手抽了回去。
“慕容公子大恩......我......我无以为......为报......”
“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断魂门本也是我慕容府的敌人。”
“可是......”
慕容彦云淡淡一笑,伸出一根手指便阻止了暮菖兰接下来的话。
“不用担心,你只管安心养伤就是,我与姐姐自有分寸。”
暮菖兰不禁脸上又是一红,叹道:“没想到......也连累了慕容......门主为我操心......”
“呵呵,想要致歉?你自与姐姐说去吧。”慕容彦云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