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但凛冽的空气包围着哈利,他伸出手指,感到彻骨的寒冷。长期以来的战斗、跋涉和日常的琐碎杂活让他的手起了很多小刺,有些地方还裂开了。这样的手不适合拿赫敏的魔杖。
哈利暴躁地跺了跺脚。裤子侧面的口袋里有东西发出轻微摩擦声。——啊哈,这条裤子究竟有几个月没洗过了?他把手伸进裤袋里,首先摸到的是一张纸,他把它展开。
太阳的光有点刺眼。哈利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是那张写着魔咒的羊皮纸,他一直以为它夹在词典里。罗恩离开后的一个多月里,他需要花费比以前更长的时间来守夜或者跋涉,古代魔文又始终看不懂,最后也就放下了。此时,在寂静的冬日森林之中,他突然又来了些兴致。
轻手轻脚地走进帐篷,哈利发现古代魔文的字典幸运地仍躺在他床头——他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累得沾到枕头便睡,几乎无法分心注意周围的任何东西。他悄悄把字典拿起来,走出帐篷。
他又翻了一遍字典,仍没有推翻之前他自己的推断。这个咒文与生命或者灵魂有关是确定无疑的,他只能明确地认出其中几个字母的作用。
在此之前,他从未接触过作用于双人的魔咒。仅凭需要融合鲜血来推断,咒文应该是以某种他不确定的东西为基础,也许是一个人付出些代价,也许是两个人一起付出代价以达到目的。他觉得这像是黑魔法:有付出,即有所得。听上去似乎很公平,然而这咒语对他来说很危险,他判断不出为了得到某些东西他需要失去什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这个咒语,毕竟他连它能让他得到什么都不知道。
天很快暗下来,他又想起菲尼亚斯。赫敏仍在熟睡,看来前一天的经历对她的冲击过于大了。哈利把羊皮纸夹回字典里,掏出活点地图,这次他欣慰地从上面看到了拉文德,也看到了其他几个人。金妮在图书馆,但罗恩还是没回去。海格不在猎人小屋里,在黑湖边缘缓慢移动。斯内普仍不在霍格沃茨。
太阳的余晖开始失去温度。树木的阴影逐渐变长,深浅不一地印在雪地上。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哈利听到赫敏的闹钟响了。片刻后,她揉着眼睛来换班,脸色还是很差。哈利想尽办法把她弄了回去。
约定好一小时后换班,哈利把他所有的厚毛衣套在头上,重又走出帐篷。偶尔,他们会在天气太冷的时候选择用小部分时间待在帐篷里守夜,但他今天打算再冷也要留在外面。早晨的脚步声一直困扰着他,两个人都在帐篷里让他觉得不安全。他穿在最外面的一件衣服是五年级的韦斯莱毛衣,六年级的那件毛衣放在背包里,被斯内普和海德薇的笼子一起炸碎了。一年级的那件毛衣太小了,已经穿不上了。如果他能从里到外套上五件——他从帐篷里拖出自己的床垫放在门口,对自己在这样糟糕的状况下还能想到这种事情的良好心态感到吃惊。
他坐在垫子上,靠着帐篷,保证从帐篷内部能看到他的轮廓。森林里很安静,如此的寒冬还在活动的小动物都在远方,在森林深处。他时不时地吸吸鼻子,赫敏听到他的声音,应该可以安心地休息。自从罗恩走后,她总是有点神经过敏。在不小心弄坏了他的魔杖后,赫敏几乎是草木皆兵了。
哈利侧耳倾听,赫敏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向远处走去。积雪在他脚下嘎吱作响,为了保持平衡,他紧紧握着赫敏的魔杖。
赫敏的魔杖已经在他手里整整一天了,他却仍感觉自己无法与它熟悉起来。夜晚人的情绪波动比较强烈,也更容易消极,哈利只能尽量不去想自己脖子上的袋子里冬青木魔杖的碎片。
他知道那不是赫敏的错,但他无法控制自己想到这件事时心中的埋怨。他能做到的只有把这份怨恨引流到别处。比如他自己的愚蠢和轻信,比如伏地魔和他的蛇,比如什么都不告诉他,放任他陷入这种困境却不愿施以援手的邓布利多,比如毁掉他一生幸福的斯内普。
他抬起头,看着四周高大的树木。很小的时候,他有一次因被追打而魔力暴动,飘浮到树上。在那之后,他像是发现了一片新大陆。夏天枝叶繁茂的树可以挡住他小小的身影,他在树上,背后是坚实的依靠,头顶和脚下都是密密层层的枝叶,偶尔能看到蓝天的罅隙。树木像是一个密闭的小空间,每次坐在上面,他总会感觉到安全。
尽管凛冬使树木干枯,哈利还是挑了一棵树爬上去,试图用熟悉的方法找到些安慰。他坐在最粗壮的一根横枝上,挪动身体找到舒服的位置,习惯性地在周围施放他所会的全部保护魔法。夜里的森林十分安静,他对着月亮轻轻吐出一口气。一片静谧之中,白色的气体袅袅上升,逐渐扩散,升到头顶凝雪的枯枝的高度时,渐渐稀薄得看不见了。清冷的月辉下,远方的山景投下浓重的阴影,深蓝色的天幕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繁星,像是要整个压下来,或者是把他吸进去。
哈利后仰靠在树干上。久违的宁静使他感觉到舒适,他的脑子里似乎有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似乎所有失去且找不回的重要事物、困扰着他的责任、凶险黑暗的前路和沉重的压力都被隔了一层磨砂玻璃,他知道它们就在那儿,模模糊糊的轮廓就在另一边,在玻璃平滑的另一面来回游动,可是他不用去看,不用去思考。他微微偏过头,蜷缩成一团半阖眼睛。
赫敏的保护魔法使得很完美。他知道宿营地在视线所及的那个不起眼的小缝隙上,却完全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他们的帐篷。再往远处看,能隐约看到湖的一个小角,由于结着冰,那个不规则的角落在月色中显得特别亮,亮得晃眼。
哈利把半张脸缩进高高竖起的衣领中。他怀念霍格沃茨格兰芬多塔楼壁炉总是燃着熊熊大火的休息室,怀念禁林边墙脚总是靠着石弓和大靴子的海格的小屋,怀念盛夏时节黑湖上方划过的薄薄的絮状浮云的倒影。曾经觉得受够了的同学们,学院之间的纷争,死对头,繁重的学业,如今这些回忆都只让他感受到亲切。他轻轻叹了口气。
夜幕渐渐暗沉。天空的星星落下去,夜空黑成了深沉的天鹅绒。哈利觉得自己冷得发抖,脚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他在树上轻轻挪动身体,想脱下一件毛衣盖在腿上。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刷刷的声音。这声音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他反应了一阵,才分辨出这声音是斗篷从雪和落叶上掠过的轻响。他以前曾听过这种声音,此时再次听到,只觉得浑身一颤。如果他的魔杖还能使用,他不怕食死徒也不怕危险。但此时他手里的魔杖不太听话,魔咒的强度会相应削弱。假使局势发展到不得不战斗的程度,他不确定能不能赢过对方。
哈利小心地略略抬起身体,警觉地环顾四周。
小湖的角落似乎泛起了粼粼的波纹。波光在黑沉的夜色中显得十分醒目,哈利睁大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全神贯注地望着湖的一角,那里确实有光芒在波动。波纹闪动几下,重新凝结成了冷冽的白光。
哈利吃惊地张开嘴。湖角的树下静静地滑出一个身影,他屏声静气地望着。那个黑色的身影穿着厚重的飞行斗篷,他挥起魔杖,霎时间,耀目的银光几乎闪瞎哈利的眼睛。
哈利用手挡住脸,过了几秒才勉强从指缝中向外看去。那个银白色的光源竟然是一头母鹿,那是多么美丽,多么柔和的银色啊……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好像他们很多年以前就相遇过似的。他觉得自己一直在等待着她的到来,只是他忘记了,直到这个时刻,这个他们重逢的时刻,他才回忆起来。哈利觉得即使隔得很远,他仍能看清楚它美丽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它给他的感觉是那么温暖,他几乎觉得他们曾相处了很久,久到他可以闭着眼睛想象出它的轮廓,像是从出生起他就在它的怀抱中舒服安稳地一夜好眠过一般。
斗篷下的人低着头,略略抬起一只手,母鹿侧过头,温顺地用头顶蹭触那个人的手心。它依依不舍地绕着黑色的人影来回转圈,时不时安静地蹭蹭他的衣襟。黑衣人沉默着,用手指在虚空之中轻轻抚摸母鹿优美的脖颈。月光般的银白和沉如夜色的黑交互辉映,竟是格外的和谐。
不知为什么,哈利有种感觉,这个人是带着他的守护神为他而来的。他们为他而来,仅仅是为了他一个人。谁能让他有这样亲切,这样安全的感觉呢?一定是小天狼星,他从帷幕彼端挣脱了出来,带着他的守护神来寻找他了。他的守护神是可以变化的,对,可以变化!他是那么爱惟一的教子,守护神同样变成鹿一点也不奇怪……哈利心中有一个声音叫嚣着,他要现在冲出去,现在去找小天狼星。他是他惟一的依靠了!他要告诉他他有多么想念他,他这段时间过得有多么委屈……即使理智在告诉他那个人有可能是一个巡逻的食死徒,这有可能是一个引诱他现身的圈套,他也顾不上了。没错,他要去,要去!就算会立即死亡,他也想在死前靠近温暖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