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注意到哈利的不安,邓布利多把搭在一起的指尖分开,轻轻拍拍哈利的手。“人多的地方更不容易被窃听。”他说,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两杯红茶,哈利惊奇地注意到他竟然知道给小费。在红茶端上来之前,他们没有人说话。
“教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浅啜一口热腾腾的红茶后,哈利终于难掩心中的不安,他小声说。
“如果你指的是我们的计划,那么没有。它还在进行,狼人们已经进入苏格兰境内,小天狼星和莱姆斯前去接应。卢修斯把学生们保护得很好,你的朋友们也很好。食死徒的数量正在不断被削减。”他举起手,手里握着的是一根陌生的魔杖,“神秘人已经来到我的坟墓,取走了我的魔杖。”
“那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忧心忡忡,教授?”哈利小心翼翼地问。他的心在向下沉,在问出口之前,他已经知道了自己问题的答案。
邓布利多静静打量了哈利一会。“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哈利。对不起。”他略略停顿,那双蓝色的眼睛温和而愧疚,“我愧对你。”
沉默了一会,哈利摇摇头。“你曾对我说过,如果可能,你宁愿你自己去面对那个人。你爱我,这就够了。我只是……”他再次摇摇头。
“抱歉,哈利。”邓布利多安静地重复,“如果我有办法,我会付出任何代价消除你额头上的魂片。可惜你给了我三年,我仍然没能做到……西弗勒斯也没能做到。”他递出一个金色的小球,“哈利,拿着它。这是你第一次在魁地奇赛场上抓住的那只金色飞贼,我想我大概能知道另一个我的想法。它将在结束时打开,给你命运的赌注。”
“命运的赌注?”哈利有点疑惑地问。他看了所有他能想到的书,斯内普酿造了所有他能想到的魔药,这男人如山般沉默,他什么话也不说,但他习惯压迫自己的身体。即使开了一天车疲惫不堪,他也会在所有空闲时间阅读。他们三个人寻找了好几年,可是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本书提到过如何消灭活体里的魂片。他并不相信这个所谓的赌注。
但哈利没有反驳。这只不过是迟到几年的注定而已,他不怕迎接注定。随即,出乎意料,他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他盯着它们,突然知道了它们为什么颤抖。离开斯内普的想法是如此可怕,胜过对死亡本身的恐惧。他又喝了一口茶。
“你认为灵魂是什么,哈利?”邓布利多温和地说。
“一个人的意识。”哈利思考了一下,回答。
“说得不错,哈利。从某个角度来讲,它是一段意识。”邓布利多赞许地说,“但它比意识更多。意识终将毁灭,而灵魂是不灭的。”
“教授,我不懂。”哈利诚实地说,“神秘人把自己的灵魂分成七片,可每一片灵魂都带着他的意识。”
“你是怎么理解死亡的,哈利?”
哈利再次思考了几分钟。“是身体的毁灭。”他说。
“没错。死亡会毁灭一个人的身体,它并不意味着意识不复存在。直到一个人的意识脱离灵魂且消亡,他才可以得到真正的安息。他的灵魂会进行下一段旅程,产生下一个意识。幽灵是没有灵魂的意识,鬼魂是有意识的灵魂。阴尸则是什么也没有的身体,一具空壳。神秘人在切分意识的时候也切分了自己的灵魂,为了使他自己的意识永生不灭。但同时,这个行动也使他的灵魂与意识互相依附,一旦意识被消灭,他的灵魂也将不复存在。”
“所以巫师的力量来源于三分?”哈利说,“难怪差点没头的尼克不肯告诉我留存在世间的条件。”
“是的。灵魂是世界上最神秘、至今也未被探明哪怕万分之一的东西。”邓布利多回答,“强大的巫师所施下的魔咒几乎不会失效,直到他的灵魂得到新生。因此,尽管神秘人始终没有肉体,他的魂器也可以保证他以灵魂的形式存在。”
哈利突然想起了上一次霍格沃茨之战的末尾。“那有没有一种魔咒可以始终保护被施咒者,直到施咒者死亡?”
“任何魔咒——”
“不,不是普通的魔咒,我知道所有魔咒都会在施咒者死亡的一刻失效。但那个不一样,它是一个近似盔甲护身的保护咒,甚至可以安抚我的灵魂。它不是一次性的,不会被普通的魔咒攻击所抵消。”
“安抚灵魂?”邓布利多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缓缓地问。
“神秘人情绪激动的时候,那魂片就会搞得我头痛欲裂。但那个魔咒能缓解疼痛。”哈利说,他的手不自觉地抚摸了一下额头,四年过去,那种温暖仍在他记忆里十分鲜明,“它起源于一个点,施咒的点,然后那种保护的力量流淌到全身。它非常柔和,让我感觉温暖,而且让我不那么疼。在那之前,我每次头疼都像有东西在搅我的脑浆。”
“意识安抚意识靠灵魂的契合、身体接触或语言。但只有灵魂能安抚灵魂。”邓布利多缓缓地说,似乎同时在思考,“我知道一个古老的咒语,它可以在不分裂灵魂的情况下使施咒者和接受者之间产生一个单向连接,施咒者将会共享接受者所受到的伤害。这在几千年前通常用于主仆契约。”
“它会使灵魂产生连结?”
“永久的吗?它不会。灵魂在产生的时候就已经固化了它自己。无论承载过多少意识,它都不会改变它的本身。”
哈利盯着茶杯,水面边缘映出他一撮不听话的黑发。灵魂无法改变,这意味着一个灵魂永远和特定的某一个或是某几个灵魂契合。这是一个极浪漫的想法,赫敏所说的漫长的魔法史上接近完全契合的几对,也许一直都是他们。
“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咒语吗?”他问。灵魂契合让他得到安慰,可他的意识此时正感到恐惧和痛苦。
“不。”邓布利多意味深长地说,“据我所知,世上仅有一本书记载了这个咒语,它在霍格沃茨图书馆禁|书区最里面、最高的那排书架上。近八十年来,它仅有一次被翻看。”
“所以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哈利哽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脆弱、破碎得像一块麻瓜制造的玻璃,他再也无法拿住自己的茶杯了。“你能教我吗,教授?我不想只让他为我付出。我想保护他,直到我死。”
“很遗憾,我不能,哈利。”邓布利多平静地说,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他朴素的白色休闲服袖口,“你额头上那片多出来的灵魂有自己的一部分意识,它不允许你将它与其他人共享。鉴于它依附着你,你在施咒时无法不把它分出去。”
“最后一战什么时候开始?”几分钟后,哈利问。
“第七天。”邓布利多说,“巨人们将在第七天傍晚到达霍格沃茨。那一天,卢修斯将会把神秘人引到禁林里,你的魔力也将全部恢复。”
“我只需要在那一天回到学校里,然后被神秘人亲手杀死。”哈利确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被抽出了身体。他看见自己麻木的躯壳翕动着嘴唇。
“没错。哈利。”邓布利多充满歉意地轻声说,“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哈利摇摇头。他看着自己痛苦地把脸埋进手心。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意识回到身体里,面对着邓布利多黯淡的面庞。邓布利多躲开了他的视线。
“我只求你一件事,教授。别告诉西弗勒斯。”他嘶哑地说,“如果我不能保护他,至少不要让他知道这些。”
“他不会接受的。”邓布利多说。他的声音里含着同样的痛苦。
“那就什么都不要告诉他。不告诉他我将要死,不告诉他战斗开始的时间。我只想和他一起过这最后的七天。这是我最后的、惟一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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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内普坐在邓布利多对面,充满怀疑地看着对面的老人。
“你对波特说了什么?”他毫不客气地问。
“我批评了他的鲁莽。”邓布利多微笑道,“他走的时候很不高兴……但他必须成长。我想你也同意这个观点?”
斯内普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为什么来这里?”他尖锐地问,把那杯难喝的咖啡放回盘子里。
“一些小精灵在这附近,我想试试看在最后期限前能否拉拢他们,正好来看看你们的情况。”邓布利多说,他镜片后的眼睛十分严肃,“有些神奇生物我最终没能说服,不过我猜想食死徒的数量已不足以让神秘人把他们派出执行更多任务——一些新的食死徒无法得到他足够的信任。可以说战争的准备工作基本做好了。”
斯内普把手伸进外套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瓶子里的魔药是耀眼的金黄色。他把这瓶子递给邓布利多。
“犹大的审判?”邓布利多转动着瓶子,当他认出里面的魔药之后,难掩惊讶地看向斯内普。
“巨人中的一部分不可信。”斯内普沉声说,“抛弃你盲目的信任。这战争不容许失败。如果你发现他们中的哪一个人有问题,随便在哪,把这瓶子摔碎。”
“那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无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