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过小龙女、夏弥或者说耶梦加得,那种感情太朦胧太暧昧了,和现在他对路明非的感觉全然不同。现在这种知道他在就有的踏实的、温暖的感觉,就算楚子航再情商欠费,也可以确定这就是喜欢了。
“那是因为老大的言灵让他产生了幻觉,”路明非没有发现楚子航难得的走神,所以他也不知道他是用自己的声音成功唤回了楚子航的注意力,“高天原矗立在地面上的时候是很漂亮很平静安宁的。我看过那座城市在地面上时的样子,有咱们看到的那根巨塔还有石砌的船坞,宽阔的石砌皇道两侧都是水渠,水渠旁是神殿一样的巨大建筑,隆起的山形屋顶上铺着铁黑色的瓦片,瓦片上镌刻卷云和龙兽,建筑物的四角都有铁刺,那些铁刺上挂着几百米长的金属锁链,铁链上又挂了黑色铃铛,微风吹过的时候锁链会起伏,千万铃铛在风里发出的声音非常非常好听——那些铃铛实际上构建了一个炼金领域,不熟悉节奏的人都会被幻觉引导。但是它沉在海里,咱们两个当时都听不到铃声,只不过老大出舱的时候打开了镰鼬的领域……”路明非摊手耸肩。
他描述的场景让人神往。当时是楚子航负责在纸上给这个城市做的速写,绘制了这个城市的地图,并临摹了那座高塔上繁复的浮雕花纹和那些蛇形曲线组成的古怪象形文字的,所以他记得这座城的布局:纵横的大道把城市分割为不同的区,中央是古罗马斗兽场般的圆形广场,以它为发端,四条皇道通往东南西北;广场中央矗立着他们最初发现的那座没有任何接缝的四棱柱状金属巨塔,塔身部分是一体成型的,塔顶有长达数十米的锋利尖刺——其他建筑顶部也有类似的部件,从他们当时的角度放眼出去下方都是密密麻麻的尖刺,仿佛生铁的荆棘丛。
当时凭借这些道路、广场还有这座塔,楚子航就猜出了高天原最初是建造在地面上的、而龙类经常有盛大的宗教活动、以及这座城甚至可能是一座王城。现在他终于知道了那些尖刺的作用,原来龙类可以做到的不只是把死去的同族做成尸守,他们甚至可以仅凭声音形成炼金领域,驻守自己的城池家园。
向来擅长举一反三的楚子航想起了在夔门计划中已故的叶胜和酒德亚纪传回的行动资料,那份记录显示出,在三峡水下的那个青铜城里,就是由于酒德亚纪用相机按顺序连续拍摄龙文产生了幻觉灵视才启动了青铜城的机关,不由得后怕出了一身冷汗。幸亏龙类没想到要在自己城市中央的柱子上搞花样,若是当时临摹花纹的自己或是海面上看了他们传回的视频的人产生了什么幻觉,后果简直无法预料。
所以说现在困扰他的问题的关键是:“你听过那种音乐,见过那个城市毁灭前的样子?”
“路鸣泽给我看的……在你们出舱之后。然后他给了我一个纸条,上面写了核动力舱的密码。他说那是提前的生日礼物没收费的师兄你别这样怪可怕的!”路明非哇啦哇啦叫起来之后,楚子航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可能吓到了他。但是后怕、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在一瞬间忘记了控制情绪,他可以想象刚才自己的表情有多么狰狞。
当时他的出舱防护服的金属义肢断了,他也已经筋疲力尽了,距离核动力舱还剩下不到5米的距离,但他拨不开沉重的肺螺堆,也无法从鬼齿龙蝰群里逃脱,那是又一次无能为力的挣扎。他一直不理解恺撒是怎么挣脱昏迷状态的,恺撒对自己曾燃烧着黄金瞳越过楚子航、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肺螺成功输入核动力舱点火密码、并且反身抓住还在肺螺堆中挣扎的楚子航返回迪利亚斯特号、之后却又立刻昏迷的过程,也没有丝毫记忆。
现在楚子航大概知道了,那应该是和诺诺在三峡里突然恢复并掰断诺顿的尾刺一样的场景,都是路鸣泽为了实现路明非的愿望而达成的奇迹。
路鸣泽,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事,你继续。”楚子航深吸一口气,用学习坐禅时的方法努力平静自己。
“师兄我是试用过老大的镰鼬的,就是在三峡的时候,我当时一直不适应因为打开之后什么都能听见简直太吵了,但是真的不同的城市会有不同的声音,从高处听的时候感觉超酷炫的!老大就是因为听了那个声音才有了幻觉,要不然你也不用出舱了,那些龙简直坑死人有没有!”
“嗯。”楚子航回答。
路明非已经习惯了他的言简意赅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转回头继续敲论文。楚子航凑上前去看他的电脑屏幕,同时小心把下巴轻轻点在路明非肩上。
<经实地考察高天原的城市遗址发现,龙族的城市中央有巨大的广场和高塔,交叉对比后验证了文献里关于他们习惯把战争记录在柱状的东西上、并将之立在露天场合的记载。塔身上有文字及浮雕,也从侧面证实了他们战胜会记录荣耀、战败会记录仇恨的说法。之前被人忽略的一点则是塔的另外一个用途:处刑。龙族习惯把罪人钉在城中央的塔上风干,而风干一个龙类需要几百年,在这几百年里那犯罪的龙类会被所有的族人无休止地凌辱。>这一段是楚子航当初在海底时告诉路明非的,那时候他在忙着速写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路明非还记得。心中微微一动,继续看下去,楚子航却发觉了不对。<笔者在灵视中曾见过:云中有一座通天的塔,一把黄金装饰的利剑刺穿了一个魔鬼,将之钉在塔上。魔鬼的黑衣撕裂,被人在身上刻下屈辱的印记,流出的血则化成红色的长练流过黑铁的塔身。>
“这是什么?”楚子航惊讶地问。
“看到那个塔的时候我看到的东西,”路明非耸了耸肩,“反正这是灵视,不会有人觉得奇怪的,放在论文里更能让古德里安那老家伙相信……毕竟我可是有S级血统加持的。”
他的论文早已经码到了下一段, <城市中央或可由风铃构造出炼金领域,用声音(或者说风元素)守护城市,由此可得出,风的掌控者——天空与风之王及属于其基因谱系的亚种或许为囚牛形象的原型。跟炼金中常见的五芒星所代表的意义不同,跟西方常见的对称性建筑不同,在中国,尤其是在五行学说盛行的北方,传统的建筑特别是民居在建造时会讲究“坎宅巽门”,正是因为在中国人的阴阳五行之说与八卦学说里,坎卦所代表的水位于正北,巽卦所代表的风位于东南,因而以木石材料为主的住宅建立在水位上可以避免火灾,大门开在风位上能保证出入平安。中国北京地区的特有建筑形式——四合院就遵循了“坎宅巽门”这一建筑规则。>
光标停在了这里。作为资深宅男,路明非完全可以边说着话边飞速敲打键盘,手指起落让楚子航都有些眼花缭乱。
“那就好。”楚子航说。他不知道路明非什么时候还去研究了风水。
“不过从言灵的角度来想的话,这样说来各种亚种之间差距还真的很大诶。”路明非停下码字,喝了一口水挠了挠头,结果微微一动肩膀就磕到了一直放在他肩头的……楚子航的下巴。
“啊啊啊啊啊师兄对不起没事吧!”
“没事,你继续。”面无表情地揉了揉下巴,楚子航恢复了笔直的站姿,走回自己的座位——紧挨在路明非旁边。
“哦……好,我刚刚是想说睚眦(音:牙字)是刀剑斧的吞口显然表现了龙族好斗尚武的一面,负屃(音:付戏)装饰碑头就是个文艺青年,趴蝮(音:八下)是镇水的比如北京后门桥那儿的两个,这些也就罢了,可是你看椒图说是铺首衔环其实也就是个看门的,霸下(又称赑屃,音:毕戏)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大禹被发配去驮碑还美其名曰是在上面刻他帮忙治水的功绩……做龙族混血种做到这份上就够憋屈的了,但是师兄你看看蒲牢这个,因为害怕鲸鱼怕到一见到鲸鱼就大喊大叫,所以被人家搞到钟钮上用鲸鱼形状的木杵天天敲打声音洪亮……这简直是龙族的耻辱吧,”路明非捂着脸,“我好像真的有点明白为什么龙类那么讨厌混血种了,太丢脸了。”
“不是这样的,”楚子航严肃地说,“龙族讨厌混血种是因为对他们而言那是耻辱——他们被人类利用来与人类的女性生育混血的后代。甚至被进贡于龙类的女性本身也普遍很难活到孩子降生后,因为她自己的躯体太脆弱,但是孕育的孩子又太强大,在金属栏杆的笼牢里、在漆黑的地牢里、在石刻祭坛上,她们被身体里面的子体突破,温顺的孩子加以培养,危险的后代就被刺进笼子的长矛杀死,然后一代代继续混血,直到血统稳定……”
“我知道是因为什么,师兄你不用说了。就和白王总是死不了一样,都是因为贪婪嘛,他们不舍得让那些东西毁灭。”路明非见楚子航突然严肃起来愣住了一下,让楚子航长篇大论了这么多,现在他终于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校长也跟我讲过这个,龙族有两大技术:炼金改变物质的构造,言灵锤炼精神。而人类想偷窃这两项技术就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的故事——虽然他当时讲这堆混血种的历史主要是为了用我的出生鼓励我不要做废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