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伤有很多,臂膀上裸露在外的,新添了不少疤痕,但更引人注目的,则是从他的腋下直到胸膛那一道长长的血痕,还随着呼吸微微颤抖,鲜红的皮肉说明这道伤是不久之前才受下的,他们能看到这些,还是完全归结于这名陌生男子破烂的衣衫,可能是笃定他没法走出这间屋子,所以一件完好的衣服也没有,他脸色苍白,是那种泛着病态的苍白,蜷缩着身体躺在那,被宽大的袖袍一遮,更显得身形羸弱。
但秦珩和楚留香知道,不是的。
哪怕现在被囚禁的瘦弱了许多,但还是能从他裸露在外的肌肉窥见一二,要形容的话,这就是一个猛虎于囚的典型。他的臂膀还带着昔日流畅的肌肉线条,虽然现在稀薄了些,但就算昏迷着,他的姿势也弓成了充满力道的姿态,让人一看就明白这不是一个等闲之人。
——是的,在看到这个男人的一瞬间,两人就将所见到的一切都想通了,为何偌大个院子根本没几个人在,为何一个不算小的组织连个管事的都没有,成员一个个不见踪影,反倒是只有两两的仆人沉默着做事。又为何就连薛冰都没法说出组织的聚集地,反而要劳动他们去查。
这一切,全都因为“红鞋子”的头目想要一个足够隐秘的地方,然后活囚一个人。当然这个事情,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现在,摸索进“红鞋子”老巢的秦珩和楚留香意料之外地撞破了这些,他们对视一眼,看着不远处同样陷入昏迷的公孙大娘,眸色瞬间深了少许。
月色愈加深沉了。
既然遇上了,秦珩和楚留香就不能坐视不管,于是趁着夜色正浓,两人仗着艺高人胆大,将不知道被喂了什么药被迫陷入深度昏迷的男人连夜运了出来,没了公孙大娘,这座院子,对他们来说就像纸糊的一般,走之前也没忘一旁的公孙大娘。
那个不知名男子就被他们连夜送到医馆去了,至于公孙大娘,之前罗列的关于她杀人作乱的证据正巧闲着,整理整理,直接交付公堂,后半夜是在众人香甜的黑梦度过,然而天一亮,顺天府门前就热闹了。
之前因为绣花大盗的案子,顺天府接过了之后又嫌弃是烫山芋推了出去,最后被整个朝廷默认的刚正不阿的包拯包大人接,现下,属于包拯的架撵慢悠悠地在下午十分停在了顺天府的门前,就在围观群众好奇不已,觉得双方微妙地要打起来的时候,顺天府大门四开,很快,就有人将包拯迎了进去。
不日,官府就宣布绣花大盗的案子已破。
那天晚上,秦珩和楚留香合力将昏迷的公孙大娘偕同那些证据扔在顺天府门口后,功成身退,就再也没有关注这个案子了。没法改变的诸如他哥真的犯罪了,他没法改,能够争取的,也就是挖掘出他哥身后的人,努力找个人来分担这份罪恶罢了。
又因为他们出之前跟开封府通过气,事出之后没多久,开封府就反应迅速地赶来京城,接过了这个案件的后续审理。
审判结果不久后就公布了出来:鉴于金九龄也就是绣花大盗,的确做了将人戳瞎的恶事,不过念在没有伤人性命,情况更加恶劣的前提下,将人收监在开封府的监牢两年,允许探监,至于情节更加恶劣的公孙大娘,则处以秋后问斩。
在开封的金九龄早就听说了因为自己自家小弟每日为自己奔波,就算之前来见面时并没有说出口的隐藏者,也被秦珩痛快地揪了出来,不过听说秦珩在破了案之后,就前往医馆去了。听到的消息不怎么全,但已经足够金九龄满心忏悔了,他那个娇气的小弟,去医馆还能有什么事?怕是因为为自己奔波的缘故病倒了罢!
全都是自己一念之差,导致的恶劣后果,现在还需要爹娘为自己抵挡朝政敌的针对,周旋在风口浪尖,而自己从小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弟弟,则因为自己的过错,深入虎穴,竟连小弟生病了自己都只能蹲在阴冷的牢房里,徒劳地担惊受怕。
金九龄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痛恨自己。
也就是这个时候,金九龄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错,之后积极配合,态度端正的供出其他“红鞋子”里的个别人同样是心狠辣之辈,为朝廷侦破这起案件落下了大功,也为之后的提前释放打好了基础。原本包拯就因为户部尚书府的各种打点头疼,但同样刚正不阿的秦嗣远这辈子没求过什么事儿,就这么一件找上门来,包拯也不好拒绝,这下金九龄自己的态度端正,省了包拯不少力气,原本还有些看不惯他,现在也顺眼了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在金九龄供出来的那些暗地里阴狠毒辣,杀人不眨眼的人名,有个非常熟悉的名字,薛冰。
倒是现在,秦珩一行人还没有预见那么久远的事情,号称柔弱的病倒了的秦珩,的确去了医馆,不过不是去看病,而是人结伴一起去看望那天晚上遇上的昏迷男子。走到那个医馆之后,坐堂大夫一看是他们,就明白他们来干什么,实在是那天晚上都后半夜了,这些人前来敲门,实在是吓了年纪不小的大夫一大跳,知道他们不是坏人,且的确有个人陷入昏迷后,才允许他们入内。
大夫是个好心肠的大夫,这个医馆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以坐堂大夫的慈悲心肠广为流传,就那天晚上那个情况,实在不好带着一个陌生男子回家,带着他回他们临时居住的客栈也不怎么合适,毕竟人还昏迷着,他们合计来合计去,还是决定直接将人送到医馆来比较稳妥。至于送到哪个医馆,秦珩想了想,最后拍板送来这里。
果不其然,仁心的老大夫根本就拒绝不了将一个昏迷的人拒之门外,不管当时的情况有多诡异,老大夫还是咬咬牙开门了。
这会儿看见人来,早就混了个面熟,所以将医馆交给自己的徒弟看管,自己颤颤巍巍地走在前面为他们带路。
走过相对吵闹的前院,他们步入了后院,这里相比之下就幽静了许多,也适合病人养病,一路上老大夫絮絮叨叨,都在说那名男子身上的伤,“……身上多处暗伤,旧伤看上去像是拼搏打斗造成的,新添的伤痕,则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为了削弱他的战斗力,叫他处于虚弱状态,其实是很疼的。”老大夫眼睛厉,专业方面还没输过谁,通过这人的一身伤,就能看出他之前是干什么的,老大夫可以断定,这人曾经过的妥妥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不过病人自己不说,他也不会多嘴去拆穿。
看这些人不坏,能隐晦地提醒一下就好了。
说话间,四人进了房间。
几人推开房门刚一抬眼,就见刚才在老大夫嘴里虚弱的不行的男人早已醒来,一张脸绷得死紧,却简短地道了个谢,“多谢诸位救命之恩,在下原一点红。”
第79章 .中原一点红
几个将要抬腿踏进屋子的人一愣,然而单纯的老大夫并没有因为一个名字愣神,他瞧着这个一身伤还非要自己挣扎着起身的,属于大夫最头疼的那种不听话病患,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一边疾步走到床前,一边将人力道轻柔又不失严肃地按了回去。
“自己伤的那么重,还逞什么强?”老大夫语带责怪,打开自己的医药箱,想要趁着人清醒的时候再做一番检查。
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原一点红,在老大夫的威严下,也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好好盖好被子,伸出来等着老大夫的诊脉。看出他有那么几分不自在,陆小凤摆摆,态度非常友好,“我们就是来看看你,红兄还是赶紧看身体吧,身体重要。”
原一点红绷着下颚,眉头皱紧,整张脸看着严肃极了,然而他乖巧躺在床上等老大夫医治的画面,又为他的威严打了打折扣,于是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老大夫在诊断时无意识发出的没有意义的声调。等到老大夫一摸着胡子,一摸着脉下了诊断,随行的人才算松了口气。
老大夫例行絮絮叨叨,嘱咐他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要他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刚养的差不多,转头一个不注意又得进医馆。别问老大夫怎么知道的,他就是有这个直觉,原一点红这样的人老大夫见得多了,全都是仗着自己年轻,武功高强,所以也不把受的伤当回事,等到严重了才想起要医治。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就算他说这些,对方也不一定会听,只不过老大夫看不下去,忍不住想要多嘱咐一些罢了。
不过这次,老大夫可算是冤枉原一点红了,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从小就深刻的意识到一点,那么就是没有什么能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了,刀锋染血只为活着的时候,重伤不愈失血过多的时候,浑身伤疤试图掩盖曾经的时候,游走在黑暗的边缘,残酷的现实教会了他要尊重自己的身体,所以老大夫的善意,他感受到了,只不过生性内敛的他不习惯这样的好意,又因为有旁人在边儿上,他也做不出自行躲避的举动,最后在老大夫的念念叨叨下,浑身僵硬地点头应了。
这才使得唠叨欲被满足的老大夫满意,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能在京城坐镇医馆的老大夫也不是什么看不懂脸色的棒槌,留下他身后的人说话,他出了门就抓住自己的小徒弟去煎药,然后晃晃悠悠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