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神色,把这尊佛,忽而变成了人。
胡亥还是进来了。
迦叶早就猜到了胡亥有可能的举动,这才让迦挲特地盯着胡亥,但是到底还是没用。胡亥那样的精灵性子,最终还是给钻了空子。
迦叶重新又合上了眼。
有着镇邪在,胡亥不会出事。
迦叶从一开始,就不是无目的地把镇邪交给胡亥。
这神器能一直庇护着胡亥,哪怕迦叶日后不再,也没什么能欺辱了他去。
这是作为迦叶,唯一的私心了。
仍然在镇邪的保护下磨炼着剑胚的胡亥心念一动,把剑胚给重新收了回来,然后看着眼前的黑暗,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他刚才好像想到了迦叶。
他有点想念迦叶了。
虽然这里昏暗无光,但不是什么地方都看不清楚,比如现在,胡亥发现他越来越靠近一处光亮。也不知道这个黑漆嘛唔的黑暗中是什么弄出这么个玩意儿的,再比如,在遥远的地方,他好像是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扭曲着舞动,更像是一把黑暗中的藤蔓,比之这周围的雾气,又要显得更加漆黑,胡亥当即就操纵着镇邪迅速离开。
胡亥朝着光亮前进,感觉到体内吞吐的速度似乎比刚才快了些。
那隐隐约约的压制消失了一些。
胡亥挑眉,撒开手让镇邪自由操控起来,看着那块光亮迅速在眼中扩散开来,继而胡亥就一头扎入了这片光亮中。
熟悉的触动融入了胡亥的心头,这么熟悉的气息让胡亥总算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抬手按在镇邪的透明保护上,“总算是找到你了。”
胡亥露出淡淡的笑容,那种桀骜的神色稍稍褪去。
在光亮的中心,他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人。
迦叶安然静坐着。
胡亥状似不满地挑眉,然眼里流露出笑意还是不能作假的。
第七十九章
迦挲挠头。
迦挲摸着光滑的脑袋,在一片漆黑中哀叹着寻人,似是有着某种负担在心头。
如果不能早早把人给找到的话,迦挲怕是要彻底秃头。
虽然他本来就是个秃头。
师兄是个沉默寡言,性情淡漠的和尚,虽然有着佛性,也有着大爱,可正是如此,某种程度上,也让迦叶大师这个称号显得格外遥远不可及。
似是所有人都可见迦叶,所有人都不可知迦叶。
迦挲有时候也会觉得,迦叶似乎根本就没有把一切都放在心上,他会如此尽心去做,只是他觉得应该如此而已。
只是这对迦挲来说就足够了。
迦挲并无意去窥探迦叶究竟是什么想法,数百年的相处,师兄不仅仅是师兄,更如亲人,迦挲自是不希望迦叶出事。
自然,也不希望迦叶看重的胡亥出事。
这小不点还真是迦叶这漫长时光中唯独的例外,搁置在数十年前,迦挲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迦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和个小不点聊天。
胡亥这岁数,哪怕他在异世是天命之子,对迦挲来说还没他的零头大小,简直就是在看着一个刚出生的幼崽。
……
“幼崽”正悬浮在一片光亮中,也不知道是上是下。
他沉思看着那片光亮的中心,迦叶盘膝而坐,眉目清秀,双手合十正在低声念着佛偈。
一个又一个斗大的佛字飘散开来,侵蚀着光亮外的黑暗。
是的,胡亥确定了一下,觉得他没有分辨错,的的确确是侵蚀。
胡亥蹙眉,打算让镇邪再往前移动,却没想到镇邪却没有动作。胡亥沉下心来感悟了下,发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意念。
似是表达着不能靠近。
但镇邪的意念太弱了,胡亥花费了好一会才感觉到所有。
不能靠近?
胡亥仔细端详着现在迦叶是什么模样,盯着看了许久,啧啧道,“没想到迦叶长得还挺好看。”
迦叶低垂着头,胡亥尽可能在镇邪允许的范围内绕着迦叶一圈。
胡亥发现,但凡是迦叶那佛字侵染的地方,镇邪都像护犊子一般不让他靠近,但是如果是稍稍往前靠近一些迦叶,反倒是能被允许的。
他仔仔细细看着迦叶,忽而在那皙白眉心发现一处黑点。
那黑点如同小小的黑痣,几乎看不清楚,如果不是胡亥把神念凝聚在眉心,他几乎不能够看清楚这点。
胡亥皱眉,如果是这样的话,难道迦叶被心中的邪念控制了?
他对当初迦挲和他解释的东西并不能完全理解,倒不是胡亥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而是他明显听出来了迦挲有所隐瞒,有些事情并没有完全说清楚。
这么点支离破碎的信息,胡亥除了知道迦叶体内还有着一部分邪恶。
但什么是邪恶,什么又是正途,在胡亥看来并没有非常明确的界限。
对胡亥而言,当初迦叶帮他从混乱中挣脱,这对胡亥来说就已经是正途了。秦始皇眼中唯有扶苏这个大儿子,胡亥并没有因此自暴自弃甚至真的成为那个有可能的自己,这对胡亥来说,也已经是正途了。
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并非简单的区别就能够界定。
如果说,连迦叶这种数百年都在做善事的佛修,都需因为体内那部分东西而被称之为邪恶,那世上谁又能真的成为善人?
伪善之人,若这善的伪装能坚持一生,在胡亥看来,和真正的善人并没有大不同。
胡亥仔细看着这周围的佛字,滋溜中一口口吞噬着黑雾,这倒是让胡亥皱眉,莫不是迦叶其实是在利用自己不断吞噬着外面的黑雾?
胡亥在升起这预感的同时,顿时心头怒意上涌。
这片黑雾无穷无尽,不管是迦叶还是迦挲都曾经说过,这本来就是劫难的一部分,可以压制,或许根本无法根除。
胡亥不可能就这么看着迦叶继续下去。
他被镇邪在保护着,以这镇邪薄弱的意识,根本不会让胡亥靠近迦叶。
胡亥眉宇桀骜,染着淡淡怒意,“他不是你以前的主人吗?”
话音刚落,胡亥自己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把很久之前记忆里的东西给挖出来。
镇邪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迦叶的东西,镇邪的名字是如此清晰明了。
镇压邪祟。
胡亥看着这荡开的光亮,努力沟通着镇邪的意识,“我留在这里,你去帮他。”
镇邪的意识似是有些迟疑,这小团意识太弱太弱,越强大的器具就越难诞生器灵,这是从一开始就无法撼动的奠基。
胡亥等不得了,他浑身灵气暴起,在镇邪的保护罩上撕开了一个口子。
镇邪本来就是护主,不可能真的与主人的意识抗衡,胡亥一滚落出来,就觉得浑身刺痛。
但是这种刺痛更像是进入了太高浓度的灵液里,这点痛楚比起在那些黑雾里受到的伤害根本不能比拟。
胡亥确定了此事后,顿时神情严肃许多,“还不快去!”
镇魂的外层本来就被胡亥所沟通,核心烙印又被迦叶所抹去,按理说主人应该是胡亥了。但是胡亥有令,且他如今的能力确实无法覆盖操控镇邪,当镇邪遵从着胡亥的意思靠近迦叶后,就不能自控地融入到迦叶的体内。
镇邪是如何帮助迦叶的,胡亥并不清楚,但是他清晰地看到镇邪融入迦叶体内的那一瞬,迦叶眉心的黑点消失了。
再看这些佛印,那种原本吞噬扭曲的感觉乍然消失,回归了原本的佛性。
胡亥松了口气,谨慎地避开了身后的那些黑雾,但是又不敢继续往里面靠近,控制着自己停留在黑雾与光亮的交界处。
这的确很考验人,黑雾与光亮的边界是不确定的,你不能肯定每一次飘动后,下一瞬又是在什么位置。
有可能是推动,有可能是后退。
没有镇邪护身,胡亥也不敢把神识放出去磨炼,只能安分地待着。
在一个无边无际无上无下的地方,很容易让人精神焦躁不安。胡亥时不时盯着迦叶看两眼平复心情,又仔细观察起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虽然黑雾看起来无穷无尽,但是迦叶屹然不动地坐立这里,光亮虽然飘摇弱小,却一点一点地往外扩张。
这点光终究是不能被动摇。
胡亥沉默着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这黑雾被压制是迟早的事情。
他正打算在这里扎根到地老天荒的时候,背后突然发毛,胡亥想都没想,往前扑了两圈,避开后背后探出来的利爪。
深黑尖锐的利爪在触及到光亮后,发出滋溜的臭味,一眨眼就被腐蚀掉表层,顿时收了回去。
但是胡亥也不好过,这层光亮太过纯粹,胡亥也不能太过近里。
他任着浑身的刺痛感,看着这接近光亮的黑雾,这才发现了一层接着一层密密麻麻叠着的东西。
他们虚无定形,时而挥舞着撕裂的利爪,时而化为坚韧的藤条,游荡在光亮的外层,一圈又一圈地虎视眈眈。
胡亥皱眉,看着这些蠢蠢欲动的邪恶生物。
它们显然也盯上了胡亥。
更应该说的是,它们盯上了迦叶。
胡亥的剑胎化形,呈现出一种未经雕琢的长棍模样,吞吐的霞光荡漾着周围的气息,让它们张嘴咆哮起来,却没有半点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