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闭目聆听，半晌，吹奏竹笛合奏，风雪中顿时飞起一只纸鸢。
这次的合奏简直酣畅淋漓，结束之后，两人都意犹未尽。练红霸从树上跳下来，从匣子里拿出了昨天『露』过面的调味料，举高一点。
“吃鱼吗？”
“嗯。”
吃着烤鱼，聊聊汉学，两人足足在樱树下逗留了一个上午，并且约好明天同样的时间再见。
“你住在哪里？”两人熟悉之后，练红霸问出了这个问题。
“穿过树林，有个神社，就暂居在那里。”青年答道。
那片区域练红霸没有去过，不了解有没有能住人的神社，也就不做追究，两人告别之后，青年向神社的方向走，然后在神社前张开羽翼离去。
练红霸本来打算回宅邸，想想最近总是不见人影的安倍晴明，还是觉得去找保宪为妙。他穿过街道，桔梗印在他身上发挥着作用，路人轻易不会注意到他。练红霸『摸』『摸』口袋里从匠人那里换的钱，打算买几样点心。
一道视线突兀的落在他身上，练红霸猛地回头，路人行『色』匆匆低头走路，牛车缓缓来往，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不，他的感觉不会出错，一定有人在看他！
一只乌鸦从屋檐上飞走，血红的眼睛在天光下，犹如最纯正的鸽子血。
【找到了……】
【我的同伴啊……】
安倍晴明正坐在屏风前，脸上仍然是客气而疏远的微笑。
“您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咒法已被破除，余下的只不过是心病。”
屏风后传来衣饰摩擦的声音，那段『露』出屏风的黑发微微一动，反『射』出柔润的丝绸般的『色』泽。安倍晴明神情一动，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练红霸晚上困到打哈欠也仍然坚持往头发上上香膏的画面。
贺茂保宪的赞美不错，要论长发的质地，练红霸绝对冠绝平安京。除了天然因素之外，几十种材料糅合成的香膏和每天必不可少的浣洗也是功臣，因为对美丽的在意，练红霸从来不嫌弃这种事情麻烦。
“我也知道那种事。”女子柔美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能不能请您明日凌晨时分，我发病的时候再过来一趟？有您的陪伴，我一定没关系的。”
“荻子小姐……”
“如果太过麻烦的话，可以留……留宿……”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这种大胆的话语她也是几度鼓起勇气才说出口的，羞耻也没什么所谓，只要能留住这个她心仪的人。
“……我会准时前来的。”安倍晴明无奈之下只好做此决断，幸好已经把红霸托付给了保宪，不然又要留他一人长时间在家。
荻子显得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强撑精神，请安倍晴明为她讲述几件与妖怪有关的事情。
这位小姐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是感兴趣。安倍晴明清楚地知道，所以他只是笑笑，把妖怪的话题换成和歌，在门边偷听的藤原师尹顿时『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有意拉拢一位实力强大的阴阳师加入自己的阵营，安倍晴明官职不高，却深得圣上信任，正好符合他的要求。加上年轻俊美，身子风流，他只是稍微跟荻子一说，荻子就害羞的同意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桩婚姻将该他带来极大的好处。
可惜，天亮得太早了，如果凌晨时分的黑夜能再漫长一点，他的计划就能进展得更加迅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卡……上了一天课大脑完全是浆糊状……人类为什么要发明量表……
第38章 38、鸦杀尽（二）
安倍晴明走后, 荻子攥紧手中的折扇，『露』出愁容, 不自信的对身边的侍女说：“我觉得，晴明大人似乎不喜欢我……”
侍女连忙否认，“没有的事，您那么美丽, 一定会获得喜爱的。”
“但他总是很客气的……”荻子幽幽叹了一口气，看着屏风外投进来的清晨的亮光, “如果夜晚能再长一点就好了。”
“……那未必是做不到的事情。”突然响起的声音属于男『性』, 不知为何带着某种邪异和诱『惑』，荻子连忙展开扇子遮住脸, 侍女护在她身前，颤声问道：
“是谁？！”
“不用如此戒备, 我是来帮助你们的人。”那个声音忽远忽近，在仍然昏暗的晨光中, 犹如一豆飘摇的烛火。
“安倍晴明确实对你毫无感情，你的感觉没有错。”这句话太直白, 荻子颤抖了一下, 折扇仍然紧紧掩盖面容。
“他可是超脱此世的神明一样的人物, 不可能随便对你这凡人的女子滋生感情……不过这话也不是绝对, 人非草木, 相处久了，感情自然就有了。”
这道声音说进了荻子心坎里，遮脸的折扇慢慢放下, 她眼中闪动着某种希冀。
“你能帮我吗？帮我……留住晴明大人？”
一阵笑声响起，狂风大作，不过眨眼之间，屏风前面已经正坐了一个身穿黑『色』狩衣的男人，长发束起，眼尾一抹象征神道的金芒。
“当然。”他的声音空前低柔，一手伸进袖中，取出一把乌鞘剑，剑呈唐式，比一般的佩剑略短，看起来平凡无奇，只在剑柄处隐约有两个小字“鸦九”。
“用这把剑做法，黑夜将如你所愿的加长，染血越多，效用越强。”
侍女失声惊呼起来，“难道要杀人吗？！”
“自然不是……”男人嘴角嘲讽的向上勾起，“有更好的替代品。”
练红霸已经在保宪家住了两天，这里与晴明的宅邸不同，大概是因为身份，保宪的宅邸里侍从不少，加上阴阳师世家的底蕴，这些仆从见到式神从眼前晃过也不会大惊小怪。他们自动自发的把练红霸当成了贺茂保宪的新式神，日常见面也相当客气。
“这就是所有名单了，还有灵力入门的书籍，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贺茂保宪很尽心，他特意推开部分事务陪着练红霸，直到他熟悉为止。
“其他倒是没什么……”练红霸翻翻名单，决定砍掉后半段，在前半段实力尚可的阴阳师中寻找狐之助踪迹。
“那就好，还有晴明的事，我想请你多担待。”贺茂保宪的神情正经起来，猫又窝在他腿上，懒懒的抬了下眼。
“他看似八面玲珑，其实不怎么会与人相处呢。”贺茂保宪笑笑，“从小就是这样，晴明有一种超脱这个世界的特质，他笑着面对一切，这种微笑已经变成了晴明式的面无表情。”
“我羡慕他的这种特质，因为持有这种特质的人，最终一定会成为伟大人物而流芳后世的；但是有些时候，我又恐惧这种特质，一个人太像神明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练红霸默默听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卷着纸页。
“晴明想要保护你，把你当做孩子那样的保护你。藤原师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喜欢十岁左右容貌艳丽的男孩子，豢养他们作乐，你在这一方面上全中，肯定会被盯上的。”
贺茂保宪淡淡的笑了笑，“你肯定疑『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全部，明明晴明都这么努力不想污染你的耳朵……因为我直面过你执剑时的眼神，那种践踏过大量生命才会有的狂热与冷漠混杂的眼神告诉我，你不只是个孩子，还是为屠戮众生而存在的——修罗。”
“……这个称呼还不坏。”练红霸眯起眼睛，但是情绪已经肉眼可见的变好了，他甚至主动伸手去抱猫又，“我是在战场上长大的，自私自利，负隅顽抗，什么都没有我的生命重要。如果有人威胁到我和同伴，就杀掉！如果有人横亘在我前行的道路上，就践踏！就是奉行着这样的铁则，我才能活到现在。”
“不过真是遗憾啊，自从来到平安京，我还没见过‘红『色』’呢。”
猫又炸起『毛』，三两步快跑进贺茂保宪怀里，仍然在微微颤抖。练红霸收敛杀意，睫『毛』掩盖的红瞳是花一般静美的『色』泽。
“真让人放心。”贺茂保宪笑笑，“好了，我也堆积了不少事务，你自由的去玩吧，有什么事情就回来找我。”
贺茂保宪显然是奉行散养政策的，相当放心的让练红霸自己出去游『荡』，练红霸对此表示满意，他开始一个个排查名单上的阴阳师。
排查持续了大半个下午，练红霸收工回家，皱眉看了眼天『色』。
是他的错觉吗？最近天黑得好像有点早，春分已过，白天应该越来越长，现在却恰好相反……
那道视线又来了，练红霸的心情非常不美妙，灵力骤然扩散而出，然而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是谁？这种畏首缩尾的窥探行径……别让他逮到！
【我的同伴……我的家人……】
【就算故国已经瓦解……我也依然……】
乌鸦发出嘶哑的鸣叫，展翅而下，冷寂的月光映出它的影子，无比巨大的投『射』在地面上。黑影逐渐『逼』近低头走路的练红霸，展开的双翅仿佛要将身形娇小的孩子完全包裹起来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