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不洁的女人，盛平大人成亲之后，竟然重新找到了我，想重温过往的岁月，我想过拒绝，然而破落的家庭已经不能允许我再留着什么骄傲和坚持。”『乳』母说到这里，看了看坐在房间角落的那名女子。
“这是我的妹妹，当时，她生了一场大病，为了保住我的亲人，只好如此。”
这就是真实，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子尽管绮丽多姿，却也同样命运多舛，练红霸还记得《源氏物语》中有关落魄亲王之女的描述，几乎称得上可悲的程度。
“拥有我梦想中一切的鹤姬夫人，我不恨她，反而怜爱她。”『乳』母眼中流『露』出温情，“鹤姬夫人其实非常可怜，小的时候曾被妖怪掳走，是贺茂忠行大人把她救了下来。然而这不够，沾染了‘妖怪’两字的孩子，必定会被厌弃，鹤姬夫人的母亲又是个过分胆小的人，她对夫人避如蛇蝎，长久以来，扭曲了鹤姬夫人的心。”
“她开始厌恶血缘亲情，把那当做虚假的东西，尤其是母子亲情。这种极端的想法越演越烈，最后鹤姬夫人甚至不能接受她自己的孩子，每一个孩子出生之后，都命令我找机会偷偷带出府丢掉，对外就宣称病死了……”
“到了小公子，已经是第四个孩子，再病死就太显眼了，鹤姬夫人好不容易想出了办法，就是伪装妖怪作祟，这样一来就能让小公子也消失了。”
“可我始终觉得，孩子是无辜的。”
“我的身体不好，当不了母亲，我想至少……至少能保护这些被母亲厌弃的孩子，我想把他们抚养长大……”
『乳』母缓缓跪地，脸颊上已经沾满泪水。
“求您不要过分责怪鹤姬夫人，她也是个可怜的人。”
贺茂保宪长长吐气，身为阴阳师，他处理过大大小小的事情，时常会遇到现在这种双方各有原因的案例。他无从评判，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也许是最好的。
“那妖怪呢？这其中有妖怪作祟吗？”贺茂保宪确认的问了一句。
“没有的，那只是我……编造出来……”
“这样就好，这次的事情我不会外传，不过孩子还是要带回去的……呃，你看起来不高兴？”贺茂保宪向后退了一步，红发的孩子身上已经溢出了张牙舞爪的黑气。
“这不是解决了吗，嘛，我承认我有点喧宾夺主……”贺茂保宪有些心虚，猫又蹲在他肩膀上，“啪”的糊了他一肉垫。
蠢主人。
“我道歉，我道歉啦，我不是故意的……”贺茂保宪苦着脸，“可是事情不也解决了吗，又没有妖怪作祟。”
“……有妖怪。”练红霸轻声说道，他霍然抬头，眺望鹤姬宅邸的方向。
下一秒，妖力冲天而起！他们距离不近都感受到了那种强烈的风压，现身的就算不是鬼王级别的大妖怪，也是雄踞一方的魁首，这种强度的妖怪竟然能出现在结界重重的平安京中，简直不可思议。
“就算是鬼王，也不能强行闯入平安京！除非是……”贺茂保宪喃喃道，“除非是有人邀请了他，有人请大妖怪进来了！”
他在那里自顾自的分析，练红霸已经跑出了很远，他的身形异常轻盈，踩着重重屋檐如履平地。贺茂保宪连忙追赶，化为黑虎的猫又载着他，然而仍是追不上练红霸。
“速度真快啊……”贺茂保宪咋舌，猫又这次没有反驳他，闷头加快速度，两人一式神一前一后，来到鹤姬的宅邸前。
安倍晴明竟然已经站在那里，像是预知到练红霸何时到来一样，整好以暇的等待着，白『色』狩衣的宽袖自然垂落，泛着淡淡蓝灵光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冲天的妖气。
“红霸，保宪大人。”他向贺茂保宪点头，然后自然而然的靠近练红霸，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来的是个大妖怪，现在还没有动手，但是盛平大人和鹤姬大人已经在她的控制范围中，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贺茂保宪眨眨眼，原来这条小龙是晴明养的，那也能解释为什么实力出众，再多养两年，一定会成为得力臂助，想想他还有点小羡慕。
“是谁召唤了妖怪？这种内部的蛀虫还真是让人烦躁。”贺茂保宪想着平安京的结界，无比忧心。
“是鹤姬，先前我一直在用式神监视着，她用妖怪的羽『毛』召来了妖怪。”
“而且非常不幸，被盛平大人当场撞见，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起来。”安倍晴明微微叹息，继而伸手抚了抚练红霸的长发。
“红霸，一会儿能为我争取一些时间吗？”
第26章 获子之夜（三）
“也就是说，要打架了？”练红霸的红瞳亮了，“不需要争取时间，因为我会把妖怪击溃！”
对于练红霸这种蓬勃的自信，安倍晴明哭笑不得，虽然这样的『性』格很可爱，他还是必须提示练红霸。
“鹤姬召唤来的，是不折不扣的大妖怪，还是尽量以拖延为主。”
练红霸睫『毛』往下一垂，他不高兴，丙子椒林剑鸣一声出鞘，顷刻间就燃起了火。
“给我好好看着，晴明。”火光之中，没有表情的精致脸庞透出一种冰冷的杀意，他的红瞳尽管漂亮，此时却像琉璃的珠子一样，是纯粹不带感情的。
“我带回的消息里——没有败北！”
红衣从屋檐上飘然落下，练红霸谁也没有等，他手持燃着火的长剑，就仿佛那个有武将气质的人仍在与他并肩前行一样。
没错，没有谁曾经逝去，他们一直在一起。
“你、你是那个……”藤原盛平腿软的坐倒在廊下，一见练红霸，就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面目扭曲的大声呼喊，“快救我！快杀了这个妖怪！要我付多少钱都行！快杀了她啊！”
有人轻轻叹了口气，女子微微沙哑的音『色』响起。
“孩子，我早就说过，这个男人不能托付终身。”
鹤姬一直在看着藤原盛平，长长的黑发因为刚才的纷争有些凌『乱』了，粘在脸颊边。她跪坐着，向藤原盛平小小的膝行一步，却换来对方反应激烈的后退。
“盛平大人……”她的语气很茫然，“请别害怕我，我从没想过伤害盛平大人……”
回应她的，只有更加恐惧的声音——
“你别过来！别过来啊妖怪！”
“你这与妖怪勾结的女人！害死了我那么多的孩子！如果不在是在窗外听到你们的谈话，我至今还会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藤原盛平『色』厉内荏的说完这些话，慌张的不敢看鹤姬，见练红霸没有过来的意思，干脆自己手脚并用的向那个方向爬，移动到练红霸脚边试图抱住他的腿。
“一定要救我！我可是贵族！快上……快上啊……” 、
练红霸厌恶的把他踢开，抬起长剑指着藤原盛平，“敢再向前一步就砍了你的腿！你这种人真是差劲至极！”
鹤姬的头慢慢歪斜，直到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那双从没见过太多世界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藤原盛平。
“盛平大人也厌弃我了吗？亲情之后，爱情也变得不能相信了吗？”她的表情慢慢变得阴郁起来，“我只不过与妖怪沾了一点点关系而已，那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为什么……你们全都在否定我……”
“全都在否定我……全都在否定我……”
“当”的一声，练红霸手中的长剑与一把样式奇特的武器交击，那武器是一把伞，却有刀刃附着其上。练红霸“啧”了一声，迅速向后弹开，迅捷的一剑钉在他原来站立的位置，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迅重新刺出！练红霸成功地横过剑身挡住，然而一股奇妙的气劲震『荡』开来，生生把他掀飞出去！
这个妖怪……是剑道高手！
暂时『逼』退练红霸之后，先前那个沙哑女子声音的主人缓缓显『露』了真容，她戴着一顶斗笠，垂下的白纱隐藏起她的面容，只『露』出一个殷红的唇形。妖怪的红唇缓缓开启，柔润一如人类。
“孩子，你应该在母亲身边接受保护，为什么会在这里被阴阳师驱使呢？”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深刻的哀怜。
“我没有母亲，也不会被别人驱使，站在这里完全是出于我的意志。”练红霸紧了紧剑柄，身体压低，随时准备再次攻击。
“没有母亲？”妖怪轻轻重复了一遍，然后她张开双臂，丰盈的羽翼取代手臂缓缓舒张开来，“那么，你就是我的孩子了。”
人的身形，鸟的特征，练红霸脑海中电光一闪，他想起了七星曾经给他讲过的志怪传说中，那喜爱养育孩子的“天帝少女”。
想起来也没什么用，他仍然要展开攻击，因为在怨恨之中，鹤姬已经要变成鬼了！
“我来帮你！”贺茂保宪站在院子的屋檐上，放出猫又，猫又落地化为黑虎，咆哮如雷，“一定要阻止鹤姬【生成】！”
【生成】是阴阳师对人堕落为鬼这一过程的概述，一旦鹤姬【生成】完成，他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大妖怪，还要加一个新诞生的“鬼”，那就太不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