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走吧。”
来时三个人,去时只双影。
陆小凤要找的人距离秦淮河没有很远,甚至那个地方他和花满楼早就已经来过。
是青云山上的青云寺。
木和尚是个和尚,和尚当然要在寺庙里。寺里清风徐徐,绿叶摇摇,木鱼的声音点点坠坠,通透厚实。
“近日一别,别来无恙呀。”木和尚笑吟吟道。他停了手里木鱼,端了清茶出来。
“尚好。被人关了七日,少晒了七日的阳光。所以跑到山上来晒一晒,不巧就进了门了。”陆小凤真真假假道。
木和尚还是笑,他不是年轻人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他依然看起来很慈祥,甚至有些仙风道骨。以前陆小凤还说他该入道门,给人看卦降妖。
“不说这进门巧不巧。既然进来了我就有件事正好想问问大师你。”
“你可甚少喊我大师,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风格。”木和尚揶揄他。
陆小凤刚想说,忽然忍不住扭头看了花满楼一眼,花满楼安静的坐在旁边,认真的听他们讲话。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要讲这么多废话,自己讲废话有什么意义呢,只是浪费大家的时间而已。
“陆小凤?”花满楼轻轻喊了他一声。
陆小凤回神,他对木和尚道:“我不太明白,我陆小凤的一颗脑袋,对您来说到底有什么用?”
此言一出,不止花满楼吓了一跳,木和尚竟然也吓了一跳。陆小凤紧紧盯着他,在他脸上看出来的不是惊慌失措,而是一种深深的叹息。
“我没想到,我们相交这么久,你还是不了解我。”陆小凤终于叹了口气。
他很少叹气。可他实在觉得值得叹息。
他总以为木和尚是他的忘年交,却没想到木和尚会做出这种事。
“我只是更了解你的对手罢了。”木和尚轻浅的皱眉,花白的眉毛微微颤动,就好像那树上的枯叶一般。
“流云就这么可怕?可怕到让你对我一点信心也无?”陆小凤看起来有些不满。
木和尚却突然松开了眉头,笑了一下,他又喝了一口茶,道:“我当然对你有信心。我知道没有人能摘走你的项上人头,所以我和殷三娘联手做了这件事。”
“三嫂?”花满楼不解道,“为什么她也……”
“你们可不要小看她。山西殷家的姑娘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木和尚笑的更厉害了些,“她还和我讲,若是真的有人摘了陆小凤的脑袋,她就从花家拿钱给那个人。说是谢谢他除了一个祸害。”
花满楼不解极了。
木和尚摆摆手:“也许是你们花家自己的规矩。”
花满楼更不解了。他和陆小凤都是一头雾水。
花家自己的规矩?为什么他俩什么都不知道?
“木和尚你说清楚,你这样,太坏了吧。”
“我不讲。想听自己去问殷三娘。我不讲。”木和尚摇摇头。
“你都买凶杀我了,给我解个惑还不成吗?”
“我知道你来是想问当年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当年的事,但是你要记住一句话,有些人是一辈子也招惹不得的。”
陆小凤不以为然。
他虽然名声不怎么好,却也不怎么差,而且他朋友那么多,还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如此可怖。
说白了他陆小凤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流云的幕后到底是谁?”花满楼直截了当的问。
“那可是要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了。”木和尚望着院子里的那口井,“那年我在江南,结识了陆家夫妇,在他们府上小住了一段时间。陆家夫妇为人厚道,古道热肠,我与他们两位一见如故,甚是投缘。那年七月十五日夜晚,他们忽然救了一个人回来。那人浑身浴血,面目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来是一个健壮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谈吐不凡,却不肯自报家门。在陆家养了几个月的伤,才施然离去,走之前说日后必有重谢。陆家夫妇并不是贪图此道之人,只是他愿谢,便让他谢,不想他留下心里憾事。”
“年轻人走了没多久,我也想告别他们继续游历,走之前我才知道那人竟然已经把谢礼送来了。是一处别苑。天下哪里有如此慷慨之人,夫妇俩觉得有些蹊跷,便托我去探查此事。”
“但当我再听到他们夫妇两人的消息时,已经是他们遇害之后的事情了。我赶回江南,见花家已经收留了你,才放心离去。”
木和尚说着,竟然有些痴了。
陆小凤忍不住唤他:“那你查到什么了吗?”
“查到了一些。有些事你也知道。”木和尚道,“那处别苑就是如今的山城魏府,曾经的燕家。”
“怎么会?”陆小凤一愣,“燕家也牵扯其中?”
可是,怎么会是这样的牵扯方向?
他当初以为是他们几家得罪了什么共同的敌人,才招致如此灭顶之灾。可如今看来……
“燕家本就是源头。”
木和尚像是早就想过和他怎么说,此时一定也不迟疑,“燕家当年手中握有巨额财富,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如此财富却不被外人所觊觎,是因为燕家的背景是朝廷。燕家其实是朝廷用来敛资的傀儡。”
“当年掌管此事的燕家人不知因何事触怒先皇,锒铛入狱。先皇便派人去寻觅可以接手的人家。他当时选中了关中官家,江南陆家。两家权衡之下,他大概是选中了陆家。可当他再准备联系陆家时,燕家出事了。不仅燕家财富被洗劫一空,就连燕家满门,也只剩了两个孩子。”
第45章 喝酒
“竟然是这样……”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没有想到会听到这等秘辛,蜀中燕家制药制毒,没想到背后扶持着的,竟然是朝廷。也难怪他们能够在短短几十年里发展的如此磅礴。
不过这是否也说明,朝廷如今对此事也通晓一二呢?
“那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对燕家下的毒手?”
“流云。”
“然后呢?流云的幕后指使呢?”陆小凤等了片刻只等到一句流云,仍是不死心的想要继续追问。
却换了木和尚轻飘飘的一挥手。
“那我就都不知道了。”
“你不是一直在调查?而且方才你还说,让我不要去招惹他……”
“因为连我都查不到,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
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法反驳的感觉。
“我自己去查。”陆小凤丢下这句话,拉着花满楼便走了。木和尚在后面悠悠道:“有事情还可以来这边找我。”
两人直到下了山,花满楼才道:“你很在意?”
“我?我在意什么,我什么都不在意。”陆小凤下意识的反驳。
“你在生气。”但花满楼难得的固执。
“我……”
“我是瞎子,但我不是傻子。我能听出来。”花满楼靠近他一步,“你在愤怒什么?”
陆小凤不答话。
“觉得有人追逐钱财,谋财害命,手段过于毒辣?还是觉得木和尚和三嫂联手欺瞒你,觉得不高兴?”花满楼轻笑一声,“你又不是这般斤斤计较的人,这种事情你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我确实觉得生气。”陆小凤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闷,“我很少谈自己的事情,是因为那些小时数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可木和尚谈起我父母,我却好像能看到他们一样,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把他们都忘了,或者都藏起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花满楼不说话了。他也无话可说。不是对陆小凤无话可说,而是对他这个心结。
那是陆小凤的心结吗?花满楼不知道。花满楼只知道陆小凤现在其实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他自己的苦闷。陆小凤只会在人前嬉闹怒骂,他自己的不如意,向来都只留给自己。
“咱们去喝酒吧。”
陆小凤最终这么说。
“好。”
花满楼也应了。
往常喝酒,自然要去秦雨馆这种地方,可今日陆小凤并不想去。他不想见雨相思,也不想让雨相思看见他。而且红豆去找雨相思了,自己再去,总归扰人清净。
所以他随便找了一个酒楼。
秦淮河多风月。酒醉风月,风月有酒。秦淮河旁的酒楼也是鳞次栉比,数不胜数。
推开窗,就是秦淮河,河水悠悠,波光粼粼。两岸青柳垂金堤,无边闲风吹碎光。轻舟遥遥,御着风浅浅一撑竹竿,转眼便看不见了。
陆小凤叫了酒,到了嘴旁却又不是很想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那晚自己喝了酒,跑到花满楼房间里去。那时候他没醉,可此时想来,竟像是醉了,还醉的厉害。
他抬头去看花满楼,花满楼还是那样自持。他端着酒杯,只喝了一口,唇上微微润湿。眼睛虽然看不见,却没有影响他听风。他从风里能听见很多东西,很多眼睛或许都看不到的东西。
花满楼一直在他身边。
陆小凤忽然想到。
从小时候初见之后,他和花满楼就没有真正的分开过。不论他在外面行多少路,遇多少人。最后还是回到百花楼去找花满楼。好像见不到花满楼,那一桩桩的麻烦就都不算结束。只有在百花楼里,他才真正的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