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却为这位同胞的经历感到撕裂般的疼痛。我总是忍不住去想象,在生命的尽头里她有多虚弱绝望,有多无助孑然,她的血脉正在经受皇室一轮又一轮的历练拔节,而她躺在昏暗的房间里,等待着死亡降临。
她会是全心悲痛还是满腔忿然?她想要握住谁的手?她还有遗憾吗?当那盏唯一陪伴她的烛火熄灭以后,她是否也曾后悔来这世上一遭。
57、【Spirk】莎乐美
THREE
一名血统不纯正、甚至半是低劣的个体成为皇室继承人,这样的事实绝不会让所有的权力层所信服,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清楚,偶尔甚至无法理解父亲为何如此一意孤行选择了我,而不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Sybok。因此,Sybok对我满怀恨意这样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完全不知晓。
事实上,在我从未告知他人的暗自思忖中,强健、敏锐并且拥有足够野心的Sybok是比我更为合适的继承人人选。他是个非常有手腕的政治家,而我,坦诚而言,对权力并无兴趣,我宁可研究广袤沙漠或是浩瀚宇宙。遗憾的是,皇室之间千丝万缕的利益枝干并非我一人能够拨动,我生来按照规划的路线成长,这便是Jim所言,既定的命运。
但我并没有预料到他竟会将目标转移到Jim的身上。
Sybok不仅是政治家,也是一名真正的战士。他好骑射,擅剑术,若非我们已经进入曲速时代,他当然会成为最优秀的部落首领。23世纪里他依旧保留着某种冷兵器,箭矢,在我们的儿时他用它来驯服塞拉兽并狩猎它们的食物,而如今他将它对准了Jim,在Oslauvoskaf旁专心阅读的Jim,柔弱易碎、毫无防备的人类。
那时我大约懂得文艺作品中全身血液凝固的夸张描写究竟是何感受,并且也是头一回让身体代替思考率先行动。
我替Jim挡下投向他的伤害。
瓦肯人的身体机能比人类优越的多,我本以为仅需承受为期不长的皮肉之苦,却不曾预料到那簇箭矢上淬了毒。
事实上Sybok妄图谋杀Jim的意图并不难猜测,他想用他来威胁我,震慑我,伤害我。他以为他知道Jim于我而言的意义,但事实上他根本一无所知。
在Nashinahr的圣训中最优先的一条:强大的战士,是不被允许拥有软肋的。
Sybok以为我爱着Jim,而爱总使人脆弱。
但事实上呢?
毒和痛在向其他部位扩散,身体变得有千斤重。在我倒下前我模糊地窥往Jim的方向,他在向我奔跑,而他的身后,Oslauvoskaf的红色尖顶之上,一群被这骚乱惊扰到的鸟儿正哗啦哗啦振翅飞过。
当我再一次从昏迷中苏醒之时,Jim正趴在我的旁边睡觉,一手枕在脸下,一手紧紧攥着我的腕部。麻木感逐渐消退了,我轻轻动了动手指,他便惊醒。
Jim总是很容易醒。他的安全感如此稀薄,而我竟不能为他垒筑更多。但当他醒来的7.43秒是他一天之中最不设防的时刻,他会比平日更缓慢而迷惑地眨动眼睛,直到从困顿转为清明,卸下睡意,重新戴上盔甲。我会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片刻端详他眼眸中的蓝,澄澈柔软。
“你醒了啊。”他揉了揉眼睛,放开我的手腕(我注意到那里被他勒出一圈青色),嗓音还掺着疲倦,“你睡了好久好久。”
“的确。”我轻声道,“过来,Jim。”
他嘟囔着,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脱下鞋袜慢慢爬到我旁边。他躺在我没有受伤的那侧,而我将他揽进怀里。他翻了个身趴在我旁边,靠近我,碰触我。也许在曾经我会反感他人对我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瓦肯人是触摸型心灵感应者,通常我们总与他人保持距离,过于频繁的肢体接触是可鄙的。但这不适用于当下的情形,没有规则适用于Jim,他永远是特别的那个。
不知为何,我从他抚摸我耳廓的手指,窥见了他川流不息奔腾的血液和永无止境擂鼓般的心跳。
那明明是不存在的。无人的生命可以延至永恒。
我不知晓Sybok是否受到了惩罚、受到了怎样的惩罚,但在此次意外事件之后,父亲竟给予了我很长一段休息时间,不必学习国事,不必参与政治,恢复身体和精神健康即可,但等价交换的,出行范围和自由也被大大限制。这下果真如Jim所言,困在了囚牢里。
由于我本身并非偏好外出的个性,对父亲所谓的安保措施也能甘之如饴。这样的日子里我便找些别的事情来做,比如冥想或是……阅读。我不知道Jim是从什么地方找到的地球纸质书籍、又是怎样将它们夹在行李箱里逃过重重检查偷渡过来。但正如他所痴迷的那样,树木和油墨的气味的确比冰冷的电子更具有充分的吸引力,能够提供更为优越的阅读体验。
……我的心依然难安,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并且永远地扶持我。
这行字出现在我手指的抚摸下。我在心中默念。
“我渴望有人毁灭我,也被我毁灭——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Jeanette Winterson。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哈?我以为你会觉得她……唔,不合逻辑什么的。”
直到Jim走进房间并自然地接上下一句后,我才意识到我的“默念”实际上读出了声。“这篇书目名称,事实上,非常合乎逻辑。橘子当然不是唯一的水果。此外,我并不对作者具有强烈偏好。”我告诉他。对某种特定事物不拥有偏好,这样的句式我已经使用过许多次。
“胡说,我知道你爱死Surak了。”在我得以反驳之前Jim继续说了下去,“她说爱和死一样强大,我不同意。”他胡乱做了个手势,“……爱比死更强大。
“何以见得?”
“爱的诡秘更甚过死亡。”Jim眨眨眼,靠近我,微低的人类体温慢慢攀上我的胳膊,每当这个时候他便类似地球的某种爬行纲动物。他与我之间的距离愈加减少,而声音逐渐布满雪花点,“我给你讲讲——莎乐美的故事吧。”
FOUR
见识过的越多我越能明白,这世界上分为两大类,需要手把手教的事,和真的无师自通的事情。在有关人的原始冲动之中,位列第一位的大概是果腹和御寒,第二位就是交圌配,而它们的目的其实没什么不同——让自己活下去,让自己的一部分再活下去。
这样的举例并不完全是为了论证Spock在床事上有多么优秀,不完全是。的确,他在我所接触过的性圌伴侣中绝对可以排进前三,我不会告诉他是不是第一,瓦肯人自傲起来实在太讨人厌了——他们已经十分自负,我不想要再浇点儿油。
莎乐美的故事让我们最后滚到了床上,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反正这是私人卧室,反正月至中天时间正好,反正他是他我是我,就算不是莎乐美,哪怕说个大灰狼小红帽,最后的结局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Spock,别再……”我只剩腰部以上还沾着床,腿搭在他肩上,整个人随着他的冲圌撞摇摇欲坠,颠簸得像巨浪里的小船。我想我大概随时都有可能坠毁。Spock在这种时刻不太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力道,腿根的韧带拉扯得很疼:“你再掰我的腿,它们、就要折了——”
无名火从心头燥起。瓦肯的夜晚明明冰冷异常,但房间里依旧火热——从各个方面而言。流下的汗水在眼前蒸腾得云雾模糊,后背已经全部湿透,双腿之间干涸的液体黏圌腻得破罐子破摔。
他猛地停下来,却挤压上敏圌感的腺圌体,逼得我倒吸一口气。
好吧,好吧。
我向后仰去,忍下痛感与快圌感的极致交缠来安抚他。
“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来,Shaitan,别管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粗重地喘着气,死死盯着我的——大概是嘴唇的位置。我说过不接吻,人类或瓦肯的方式都不,他记得了,在理智燃烧殆尽的时刻依旧没有忘记,让我欣慰并且——我享受这种他为我摒弃逻辑的狂热。
他向来是沉静的一潭冷泉,只有此时此刻,此景此地,我才能在他的眸子里看到点别的——残存的疯狂,还有汹涌的爱圌欲。
爱欲。
爱和欲……是一个词吗?是同样的吗?
太多感官累积在一起超过了临界点就只剩一片麻木的茫然,我依旧随着他的动作摇摆,但已经不是很确定自己是否还在享受这场性圌爱了。标准年龄里我比他还要小上三岁,但按照各自的法律,我早就成年,而他才刚刚迈过这个门槛不久;作为少经人事、却又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一方,他似乎对我们之间的性圌爱太过全力以赴了,每一次都是。
我是他的私人物品。他想将我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