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没有黑头发尖耳朵安静又敏锐的Spock,也没有金头发蓝眼睛聒噪又明亮的Jim。二楼孩子们的房间现在整整齐齐且空无一物,好似从未有人居住。Spock和Jim存在过的痕迹被抹掉了,干干净净找不回丝毫。
只有平常总是紧闭的窗户打开着,帘布被掀起,外面天光透亮,冬末的凉意融化在空气里,暖而干燥的春风涌进来,带着绵远的回音。
所有的风都在说话。
爱你,妈妈。
谢谢,爸爸。
再会,Ko-mekh,Sa-mekh。
————
“我们给妈妈留了个礼物。”Jim兴奋地说。云层在他指尖下变换着形状,凝聚起水滴,很快消散开。他穿过光的形状,越过风的速度。雪花托着他的重量。他咧着嘴,即便他眼睛里并不是真的那么开心,它们闪烁着不舍和失落。
“最好的。”Spock点点头,赞同他。
“她会喜欢吗?爸爸会喜欢吗?”
“肯定的。”
“他们会忘了我们,然后和他一起快乐地生活。”
“也许是她。但一切都是好结局。”
“好吧,你总是对的。”
“显然。”
Amanda在那个冬天的尾声里捡到一张轻飘飘的落叶,它翠绿欲滴,鲜活得仿佛朝阳下的新生,实在不属于如此单薄苍凉的冬天。上面写满了祝福,一些歪七扭八,一些规规整整,落款处用力地画了两个并列的笑脸。
她深爱的小孩子们离开了,而医生告诉她,他们在她的腹部监听到了另一个微弱的、但努力跳动着的心跳。
她捂住嘴,泪水打湿了眼眶。Sarek搂住她,那片叶子被春的气息卷进风里,越飞越远,越飞越高,很快消失不见。
它上面写道:
妈妈,你曾经说遇见我们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也是最好的事儿……爸爸说这叫宿命,如果这是真的,那我的宿命就是在你身边,即使你看不见,即使你无法感知,即使你忘记。如果真有什么终极的逻辑和不变的定理……那就是我们终有一天会再次重逢,直到生命终结。
无须担心我们。对于我们来说,旅途本身,就是归宿。
殊途……终将同归。
————
在不可探知的另一端的小小世界里,春天越来越快了,空气里的每一个因子都充盈着温暖。光线正在褪去,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细,越来越轻。他们即将迎来一场长长的、无人打搅的睡眠,和一切道别,直到下一年的冬天来临。
“晚安,Spock。”
“晚安,Jim。”
“晚安,爸爸妈妈。”
“Jim,他们听不见。”
“好吧。”他蜷在大一点儿的男孩怀里,抱着他的一边胳膊扭了扭身子,像是陷在软绵绵的云团里。他慢悠悠打了个呵欠,“那晚安,Spocky。”
“明年见,Jim,好梦。”Spock轻声回答,亲亲他的额头、脸颊、眼睛,然后是鼻尖,而他露出一个小小的、甜蜜的微笑。
他阖上眼睛,枕在最后的雪声里沉沉睡去。
完。
43、【Spirk】给云朵和夜晚
在往常,Riverside的夜总是静悄悄。
深蓝水晶色的夜空裹着一团团云,也可能是一团团棉絮。或是棉花糖。一团团巨大而松软,它们漫无目的地飘浮游荡,双手捧着这静谧的夜。
谁家的猫窝在壁炉边打呼噜,毛烘烘的一只,张大了嘴,呼——呼噜——噜,慵懒的喵呜从烟囱里钻出来,一直飘到云上去。
但今晚的Riveside是热烈的,南瓜灯的橙黄映亮了整个小镇,家家户户热闹得仿佛圣诞节来临。
不,这比圣诞节更好:这是万圣节呀。
散发着南瓜的清香、糖果的甜蜜、苹果酒的醉人的——万圣节呀。
Jim一个人走在街道上,抱着忘记从哪儿捡到的南瓜灯,一边走一边吃。
里面的蜡烛在亮,照着前边路上的石子。
抱在怀里暖乎乎,黄澄澄,他的身周也荧荧发着光。
馅里掺了蜜,瓜瓤甜,瓜皮脆。
Jim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喀嚓喀嚓。
一举三得。他想,南瓜灯真是好东西。
天上下起雪来,细细密密的银白色,有的笔笔直坠下,有的慢悠悠,它们在灯下闪烁,不凉也不疼。
他仰起脸,有一片轻飘飘旋转着落到他鼻尖上。
他皱了皱脸,它就掉下来。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甜的。
Jim举起南瓜灯,打算接一些雪。甜上加甜,味道会不会更好?
孩子们从他身边跑过。嘻嘻哈哈,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也有落单的。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每个人都捧着一个大兜兜。
栗色鬈发男孩的绷带散了,红色长发的女孩斗篷被树枝划开了一个口子,圆脸蛋的小雀斑忘记了他的佐罗面具,张了张嘴,茫然地比划。
他们不打伞,不怕雪,呼噜一把头发,化了的雪在手掌心湿润而温暖。
Jim停下脚步(但没有停下吃南瓜灯),站在旁边一棵树的影子里看他们。
他们要做什么呢?
孩子们敲了敲最近一幢房子的门,它已经落上厚厚的灰,甚至缠上了蜘蛛网,Jim觉得里面没人。
但孩子们不这么想。他们锲而不舍地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
等了很久,一直到Jim的南瓜灯被他吃的只剩下一半,古堡大门终于打开。
爬满蜘蛛网般皱纹的老婆婆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全是各式各样的糖果,甚至还有精巧的小南瓜造型。她步履蹒跚。
“我年纪大了,耳朵背,真是不好意思。”她说。
“Trick or Treat!”孩子们朝她齐声喊。喊得很大声。
“当然给糖果啦,小乖乖们。”老婆婆把糖果洒进每一个孩子举高的兜兜里,她的手在抖,但她咧嘴的笑很稳。
孩子们跑走了,她没有进屋,而是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微笑。
Jim看到,她的脸庞被这笑点亮了,焕发出少女般的光彩。
孩子们跑远了,Jim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捧着南瓜灯,走到老婆婆面前,学习孩子们的话。
“Trick or Treat!”他没有大兜兜,只有高高举起南瓜灯,灯火晃悠了几下。虽然他比老婆婆高一大截儿。
耳背的老婆婆眼睛也花。她问:“是谁,谁在说话?”
Jim把南瓜灯在她眼前晃晃:“是Jim。”
令人失望的是,老婆婆没有看见他,也没有把糖果放进他的南瓜灯里。
“我年纪大了,总是有幻听。孩子们拿过糖果,该回家了。”她摇摇头转身,失落地蹒跚着走进家里,重新老了回去。她忘记了关门。
Jim歪着头不解,也许是他比孩子们高太多,而她佝偻的身体太矮,才会看不见自己。
烛火晃了晃,熄灭了。
他帮老婆婆关上门,在角落发现一个被遗忘的南瓜糖。
他蹲下来捡起它,把小的南瓜放进大的南瓜里。
Jim打了个响指,蜡烛重新燃烧起来。
比从前更亮。
~ ~
Jim走到另一户人家,把南瓜灯顶在头顶上。
这家门也洁净,光也明亮。他敲了敲门,喊道:“Trick or Treat!”
过了一会儿,长着凶神恶煞脸的男人打开门。
男人怀疑的目光扫视(或是透视)Jim全身,但没有做出任何礼貌的回应。男人又走出来,左看看,右瞧瞧,最终收起狐疑的目光,脚也迈回去。
“是谁,亲爱的?”屋子里传来声音。
“没有谁。”男人说,“Danny,坐着别动,蛋糕一会儿好。”
但是Danny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摸索着找到一根木棍,戳戳这儿,戳戳那儿,站起来,慢慢向门口挪。
他看不见呀。Jim想,盯着那双蓝水晶似的眸子。
凶神恶煞的男人忽然变得很温柔,快步走去,牵过Danny空着的手。
Danny朝他扬起笑,Jim在这两个人的脸上看见了方才老婆婆脸上那种光彩。
男人牵着Danny走向门口,两个人站在Jim面前,却没有一个人看得见他。
“你看,我说了没有人。”
“有人!”Jim抗议道。晃晃脑袋,顶着南瓜灯让他感觉很沉重。
男人说:“快回去呆着,外面冷。”
Danny说:“你的壁炉太旺啦,我已经足够暖和。”
男人说:“那你也不能站在这儿。风口有雪。”
Danny说:“雪很甜呀。”
男人说:“回去吧。我抱你?”
Danny小声说一句,哎呀。脸有点红。
但他没有拒绝,于是木棍拿在手里,凶神恶煞的男人把他抱起来。
他们进了屋,男人用脚带上门。
关上门前一秒,Jim听见蓝眼睛的Danny说,我在门外看到有光。
到处都有光。男人这么回答。
Danny争辩:“和你头顶一般高的光亮,还在转动。”
男人安抚道:“好吧,如果你这么觉得。”
Jim再一次晃晃脑袋,也许Danny看见了他的南瓜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