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碰”地一声巨响,小狗退得直接撞倒了架子,而就在这个时候,杨戬正好推门进来。
满地的水污、翻了面的脸盆、歪倒的木架和滚得到处都是的零碎,原本整洁简练的卧房简直就和被风卷了似的,只一个凌乱都不足形容。
但这些都不是最尴尬的,在这乱七八糟的房间里,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黑狗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在它跟前,昭华还维持着伸手去抓的姿势……怎么看怎么都想欺负人的恶霸。
一室宁静。
就在昭华试图解释这个窘境的时候,杨戬先一步跨了进来,低头替他擦拭弄湿的衣裳。昭华受宠若惊,忙道不用,才见杨戬后退一步挡在小狗之前,拱手低头、毕恭毕敬地道:“小仙管教不周,冲撞了仙帝还请恕罪。”
昭华愣住,这是醒来之后,第几次看到杨戬护在他人之前,向自己赔罪的模样了?是了,对自己而言不过睡一觉的功夫而已,对那个孩子而言,已世态变迁、历经千年。
杨戬已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守护的孩子,而自己,也再不能是那个在悬崖之下接住他、那受他信赖的少年昭华。
昭华抬手遮了嘴,宽大的袖袍之下、他不禁勾唇惨笑起来。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在乎,原来也能这么在乎……
“这是你我相见以来,第几次说‘恕罪’二字?”昭华垂着眼,终于默默转过身去,他的声音很是平淡,与那原本略带熟稔的温和不同,竟带了些许疏离来,“原来本座在你眼中,是这么的不近人情。”
杨戬心下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却见昭华已离开屋子,只留一片暗色的衣角、以及在日阳之下也只剩幽黑的发梢。
灵霄后殿,玉帝坐在亭中拾棋沉思,石桌上放着一盏茶和两只杯子,其中之一在玉帝桌前,有小童替他慢慢斟满,而另一只则翻过来盖着,仿佛在等什么来人。
当黛色衣袍的男子进到院内,玉帝不过手指轻点,小童便垂首后退离开。
“来一局?”
“不来,我下这个从没赢过。”来人叹了口气,绕过玉帝坐在了他的对面,“也不让人给我满了再走,还得我自己动手。”
玉帝笑道:“那我替你叫他回来?”
昭华嗤笑一声,翻了杯子自己斟满,“拉倒吧。”
玉帝还是笑,他不紧不慢地将棋子收了放回盒里,然后将盛放黑子的那只推了过去,“那我让让你。”
“这也叫让?“昭华翻了个白眼,捏起棋子随手一放,“就一局。”
玉帝点了点头,也跟着在棋盘上放了一枚,“说来昨日忘了告诉你,你的住处已经备好,打算叫个什么名字?”他说到这里突然一笑,意有所指地道:“还是说我不备更好,这般便能像昨夜一样,名正言顺地住进戬儿的家?”
昭华不说话,默默地放下棋子。
玉帝是个棋痴,下棋的时候兴致总是比平时来得高点,更别说今日有人陪他,嘴巴自然有点管不太住,“不过,天条不仅禁止仙凡相恋,龙阳之类也是要上诛仙台的。”
昭华只道:“昨日我住在戬儿家里,见他体内有业障沉积,这是为何?”
玉帝手上一顿,下子的力度稍微重了些许。
“想必是与当年劈山赶日有关。”
昭华垂着眼看不出神情,“身上还有几处旧伤,按理,以他的法力早该好了……却总归没好利索。”
玉帝摇了摇头,“当年封神一役他受累颇多,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
昭华又不说话了。
玉帝有点尴尬,他虽为天柱之事没少计算两人,但业障沉积他确是不知。按理,业障会由天柱吸收,绝不会长时间在世间徘徊。而凡尘间之间自成那些,虽会沉积却也不过百年瞬息而已,而得道成仙之物则会脱离凡体,更是受不住……嗯?
“戬儿肉身成圣,莫非便是业障沉积之因?”玉帝想了想又道:“那李靖和哪吒等人莫非也是如此……还是说,也有他是仙凡之子的关系?”
昭华看了他一眼,“你招他们给我看看,莲儿也要一同。”
玉帝有些疑惑,“你昨日不是见过莲儿了吗?”
昭华也没问这人是如何知道这段偶遇的,只道:“那业障埋得极深,我也是昨夜化叶之时才看出来的。”
玉帝大惊,“你化白叶了?”他也顾不上下棋了,连忙多看了昭华几眼,“我就觉得你与昨日有些不同,你出幽幻也就罢了,怎连白叶也带了出来?”
昭华漫不经心,“怎么,见不得我胃口大?”
玉帝拿棋的手都哆嗦了。
“那……那繁星镜呢?”
“那潭水,也被我喝干净了。”他幽幽地看着玉帝,不紧不慢地将棋子落下,“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什么之类也要上诛仙台?”
第15章 一结手绳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什么之类也要上诛仙台?
玉帝决定少说废话,专心下棋。他重新坐好,却发现再看棋盘的时候自己竟已无子可落。玉帝愕然了,他严肃而认真地重审己身,觉得一定是自己刚才过于动摇。他死死地盯着白棋已经死透了的局面,终于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来,说道:“你刚才的行为算是作弊,再来一局。”
昭华显然也有点惊讶,他没想到堂堂天庭玉帝、众仙之首,居然也能和自己一样……这么不要脸。
“你……不是应该替我招来莲儿,和那几个同是肉身成圣的谁谁谁么?”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儿不太利索,昭华轻咳一声,“业障一事,事关天地平衡、轮回滋生,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玉帝深以为然,“嗯,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昭华沉默。
玉帝继续,“我把人叫来也得一些时间,特别是莲儿,姑娘家家的总得准备一下。”
昭华汗颜,“你先叫人,声都没有,就连准备都不会开始的好吧。”
玉帝不甘不愿地只得下令。
小小仙童来了又走,转眼尊贵威严的玉帝又继续死缠烂打,要求和昭华再开一局。
昭华扶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说好的一局呢,堂堂玉帝怎能说话不算话?”
玉帝摇首,“我说的是‘来一局’,‘就一局’是你说的,我可没有答应。”
昭华达到了叫人过来的目的,根本不和他玩文字游戏,却也不得不对玉帝有所改观,“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玉帝呆住,“啊?”
昭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一直以为,强的人才爱虐菜,却没想到弱的人,也很喜欢自己去找虐受。虽然都是个人的自由,但说真的,我是很难感同身受。”
“……”玉帝有点儿蒙,他呆呆地看着昭华,好一会又迟钝地去瞧收拾了大半的残子,“我很弱吗?”
昭华指了指棋盘,表情古怪,“据我所知,我们俩就没下多久。”
玉帝大受打击,“但我这千百年间,甚少输过啊!”
“他们让着你吧。”昭华残忍地道出真相,“谁都不想在天庭被穿小鞋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玉帝觉得一定不是,一定不可能是!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碰就碎的小心脏,此时正逢李靖到来,他礼都没让对方行下,便招呼道:“爱卿来了,快来同朕下一盘棋。”
李靖完全没想到会上演这么一出,他尴尬地看向坐在玉帝对面的昭华,却见后者微笑地朝自己点了点头,然后飘然离座站在旁边。
托塔天王觉得塔都要托不住了。
他干笑几声,毕恭毕敬地向昭华拱了拱手,然后僵硬地坐在了原本属于昭华的位置。
可想而知,在这种修罗场上,心理承受能力本不怎么好的李天王,很快就输了个体无完肤。但就算这样,玉帝竟还显得颇为高兴。
“爱卿棋力有所精进。”玉帝笑着说着场面话。
李靖一边说着:“不敢当”,一边用袖子去擦头上的汗,而昭华则默默地扭过头去,全当没有看到玉帝投来那得意的视线。
你高兴就好。——他颇具同情心地想着,然后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当初封神一役,肉身成圣之人共有七个。除去杨戬之外,李靖、金吒、木吒、哪吒、雷震子、韦护等人也同样未脱肉身、羽化登仙。
毕竟人数众多且分散各地,哪怕是玉帝也没法一气儿全给叫来,他筛筛选选最后叫了离得近的,于是昭华就见着了曾经和杨戬并肩作战的那几个人。
李靖和雷震子先到,哪吒则与杨莲结伴进来。哪吒与自家老爹不合,也没管这是什么地方又有些什么人,甫一瞧见李靖竟就转身想走。玉帝好说歹说地劝住了他,头发都恨不得要白上两根,昭华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戏演得差不多了,才笑眯眯地让李靖和雷震子退下。
院子里总算安静了许多。
哪吒没见过昭华,但见他替自己赶走了讨厌的家伙,好感立刻“蹭蹭”地涨了不少,而昭华则打量着这个直来直去的小孩,打他一进门时开始,似乎就感觉到了特殊的气息。
“你手上这个,是谁给的?”他走到哪吒跟前,托起他的右手细细地看着少年的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