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当场笑出了声。
在飞蓬神色不善的注视下甚至还颇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这自然随即就遭到了无情的报应。
他被飞蓬同样当场的以拿不过来的胡扯理由而强行转塞了原本由自身抱着的那一堆菜。
而顺手又将下面那篮菜提起的飞蓬入门后,还不忘回头对重楼露出个带了点狡黠意味的假笑,强调道:“所以说,就拜托你了。”
这下就轮到重楼错愕不已又到底未有丢下那些菜的跟了上去,啧啧感叹对方这脱离了武力后,直线幼稚的报复。
飞蓬不肯就此束手就擒。
他反其道行之,却说重楼这样好欺负的情况太过难得,即便麻烦了些但能见其讶异也挺值的。也顺当换来了重楼嗤笑。
但话又说来。
在失却了大打出手的条件后,本该相顾无言的神魔如今尚能如此过于靠近的抬杠拌嘴,也许也正是同此事般托以了这如梦般未曾真切的异界之行的福。
生出更多期望,兴许亦不算愚不可及。
时日渐去,不知不觉他们已在此从深秋待到了冬季将至的当下,有关破除此界於神魔之井界点的关键却迟迟未再现身。
神魔虽不提及,行事也如往一般,似是淡忘此事。但皆心知肚明,此地终虚,来处为真。
他们总归仍要回去,区别也只在早晚。
这年的初雪来得巧,也仓促的很。
於半夜里合着细雨而落,将当真几近不再动用灵力的飞蓬是打了个措手不及。
待他匆匆起身去往外头桌案前,那受近来兴趣所致而买来的一沓宣纸早是遭了罪。
镇纸被移了位置,本被压着的单薄的纸张飘落在地,沾了雨痕和泥泞却仍依稀可见一些鸟类甚至野猫踩过的痕迹。
这里曾发生过怎样的惨案几近是可想而知,想来也就是这个缘故,后才叫风吹到了地上。
这算是自作自受吗?
飞蓬想起前几日自己才因邻里抱怨动物都不肯靠近这一块地方而同重楼商议将存在更为收敛些,忽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发生了这事,飞蓬一早便出门又去置备。
昨夜的那场骤雪,到破晓时分便停了。但便如此,却也足以积出一层不算多,却也得清扫一番的雪来。此刻近乎家家都在各扫门前雪,就连来往的行人也显几分匆匆。
倒是些老人因年事已高、不宜操劳,尚有闲情感慨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昔早了很多,也悄无声息得多,才一夜就好似天地间独剩下这抹色彩。
但这一路走走停停,飞蓬还是不知礼貌性的回以了多少次招呼后,才顺当的将东西都买齐了。
他回去时已是近午,路上几乎没了什么人。
脚踏实地的走在雪地上的感受是有些微妙的轻盈,这大概也是一种难得的体会。
安静的、无干扰也无其他需要思索的,这不免滋生出一种奇异的安稳。
是懒怠了吗?
偶尔,飞蓬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虽是已到了家家将要吃午饭的时候,孩童大多却都未有这么自觉。
至少在不远树下的那群就是如此。
他们聚拢一团,仰头的姿态像是在看向什么人或物般,嘴巴少有停息的时候。
令路过的飞蓬微有侧目却是虽已然是这个情况了,他们的举动却还尚算规矩。未有怎么推推嚷嚷的,倒像是在自家长辈面前还要乖巧几分。
他微琢磨了下,就这片刻便以着敏锐的眼力极巧的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顿时便不感意外了起来。
啊啊,若如此,的确是不足为奇。
雪是个很奇妙的存在,本就轻盈的步伐声会因此而愈发的声音微不可查。
原是没什么想法的飞蓬往前又行两步,也在这样良好过头的条件下,忽就起了个念头。
他眼神闪烁了下,神情难得显得有些动摇,复却镇静下来。
譬如此类,从来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此刻不干,谁还知有无往后?
飞蓬轻弯了下唇,愉快的如此决定后,踏出的每步都随着逐渐隐匿起的气息和放轻一分的步伐。
如此的拉短了些距离,眼看再近就有了被孩童发现的可能。飞蓬干脆是轻踏下地,就近翻上了处靠边的围墙。借着高度及枝叶的遮掩,轻易便不叫人知晓的信步而去。
若说老者是将灭未灭的残烛,成人是晦涩不一的孤烛,幼童则是火种。
即便触及此世未久,也最是无知脆弱,却也因此比之前两者更加的拥有将来及可能性。
没有任何一位具有远见的为君者会拒绝这些火种,其中意外而又未曾意外,却也包括了身为魔尊的重楼。
一小群矮个子众星捧月般拱着一个高个子,这已然算是至此后,不觉间常见的画面。
至少飞蓬便是打过好几次照面,偶时还连带着会被拽进这个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探讨会中去。
他们会聊到的话题总是杂七杂八,重楼说话也从不考虑对面还是个孩子...
飞蓬回想起来,好像每次自己被卷进去都是因为这种类似的缘故。
他每次皆觉得,虽开阔视野也不算坏事,可有时并非全然是件好事也就是了。
没有力量,又知道太多,总归也不是一件太好的事。
往往是因为这种想法插话,后却又会因‘凡人将死也未必可及此等隐秘,又何况今日的稚子往后未必又会将此当真’这种念头而助纣为虐。
难道五行主风也会带来无常的性情特质吗?
最终又总在这种疑惑中收尾。
飞蓬微敛眼睑,他见枝叶之下孩童好奇的目光,也见重楼难得兴致的面容。
而不知是否因冬日的阳光总是很淡又有些恰到好处的沁入心脾,此时的视角也是奇特,这道来自树上的轻慢目光最后在某个瞬间猝然停驻。
像是初次见面般细看重楼。
从含戾的眉到桀骜的唇,深邃的容貌到张扬的神情。
半晌,飞蓬方是悠悠收回了视线。
指尖一挑,原拿在手中的东西被敛入怀,亦於枝头斜是倚靠下来。
☆、09
错落的光影交织流泻,为这一处方寸之地降下庇护般的树荫。
树下犹然如初嬉笑肆意,孩童好奇兴奋的仰视着重楼。做客树上的飞蓬抬眼间曾倒撩起过半寸遐思,但又随即隐褪。
也许这么说来有些奇怪,但来前与现下却是两回事。
活得太久总是很容易带来一些奇怪的效应。
比如说,他总不免待一些寻常之景格外宽待及爱护。
又比如说,他已很久未有特别留意过谁。之前虽然也注意重楼,但这又有所不同。
原先的打算早在目睹树下一幕时似雪在暖阳下渐渐消融。
飞蓬又侧耳倾听——
回以那些不知事疑问的,仍也是重楼於孩童而言有时存有过激嫌疑的言论及夹杂着些自身见闻的作答。
而他摊开手来,淡看去,忽生清风一缕。
孩子眼中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非同为年幼者不可答。
但有一点却无疑,比起那些自诩熟知世事的人族成人及老者,同他们的闲聊就要愉快太多。
他们心中的世界是尚未被完善的世界,充斥着奇异迷离的色彩。既可斑斓瑰丽到包罗万象,亦为空白到随意可供人涂抹。
话语更是天真直白,纵然本能支配利弊,也因无知而欠缺修饰。
故而便也总是令人啼笑皆非又措手不及。
一如此刻,正说兴起,有女童是突发奇想的扯魔忽是央道。
“吶吶!大哥哥这么厉害,能不能让小安再看次满天的红色流星!”
听得此话,周边的一众孩童眼睛是全都亮了起来,一拥而上根本没考虑过其他的齐齐对着重楼便祈愿起来。内容各式各样,其中不少与那女童所愿相仿。
重楼非是存在只为令人心想事成的许愿树,也未有太多的多余善意供以挥霍。
但面对幼崽,他又确然是存了几分宽待。
被猝然嘈杂起的声响引起了更多注意的飞蓬余光瞥去时,正见重楼不仅毫无计较之意,倒与相反的略一挑眉,像是打算满足他们愿望的神情。
察觉到这点的飞蓬饶有兴致的便稍是起身,就看后续是要如何进行下去。
单纯如想要些糕点之类的被轻易满足;惦念如思念家人、希望见人笑颜的被给予了相应之礼;最后的最后,只剩下许下盼望再次目睹流星雨的那些孩子们。
“...白日陨星么,虽微不足道,也确是提了个有趣的愿望。”
重楼才意味深长的如此说罢。
天际即是应声浮起一众在这白日也可看个分明的赤红星子,方是现身便片刻不停的拖拽长尾,至远之又远的所在奔走而来。
那幕如末日降临,却又璀璨至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久等不到的那群孩子早已闷闷垂下头,忽听此言,一时倒显茫然。
反倒是许下其他愿望的孩子们兴冲冲的抬头四顾,很快就看见了这奇迹般的流星飞坠。急忙拉扯了小伙伴来看,这才令得无一人错过此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