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纪没说话，也没看他，像是他根本不存在一般——像是，刚才只是一巴掌拍死一只苍蝇一样。
意识到这点，喰种哈哈大笑起来，本就残破的声音更加嘶哑。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哪怕他没有轻敌，这个人类刚才所展现出的力量也足够在半分钟内将他撕成碎片。
成王败寇。
“不是喰种也不是搜查官，却有着这样恐怖的蛮力，你这个——”
“怪物！”
……
【怪物！】
【到那边去！你个怪物！】
久纪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抬起脚狠狠朝着喰种的脑袋踢去。
喰种闭上眼睛，静静等着死亡的到来。输给这样的怪物，他不亏。
就在这时，一声细微的“咔哒”响起。
久纪像是被人突然按下了暂停键，抬起的脚硬生生停在了空中。
他回过头，看到了金木。
不仅没有逃跑，还疑似看完全程的少年像是终于从这血腥一幕里回过神来，腿一软坐倒在地，满脸惊悚。
————
醒来的时候，金木像是从一个很遥远又很深的梦境里走出，明明意识清醒，灵魂却还没归位。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调整好眼睛的焦距，迷迷糊糊怔愣了半晌，才辨认出眼前雪白简洁的天花板和鼻尖酒精的味道属于医院。
他想起来昨晚的事情。虽然没有受伤，但久纪打碎墙的时候还是有碎石划破了他衣袖外的皮肤。后来跌倒在地的时候好像还崴到了脚……
昨晚……
金木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红发的少年站在黑漆漆的巷子里，火红的头发和被染得血红的衣在夜风中飘动翻飞着，碧色的猫眼里闪烁着攻击性十足的绿芒，像是一只捕食的健美猎豹。
他原本还想试着说服自己，那是喰种，是他先动的手，久纪不出手死的就是他们俩，所以他强忍着没有当场尖叫出声。但不知为何，他觉得那样的久纪……很美。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美丽而强大的人。
……什么啊！！！
金木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摇晃着脑袋想要把那种奇异的想法甩出脑袋。结果刚晃一下，余光就扫到被对面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坐了一个男人。
金木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那双和久纪如出一辙的碧□□眼让他差点脱口而出“久纪”，但他立刻发现这双眼睛，比久纪的更加狭长，更加狡黠。而且那人有一头暖栗色的短发，外貌十分英俊，高鼻薄唇，不怒自威。一身纯色的高定西服熨烫的一丝褶皱都没有，袖口的蓝宝石袖扣闪闪发光。
他交叠着修长的双腿，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绿色的眼珠用审视的目光紧盯着他。
金木一个激灵。
他在电视上见过这张铺天盖地的财经新闻脸。
——药师寺现任家主，药师寺财阀的所有人，久纪的大哥，药师寺秋实。
他有些紧张地捏紧了被角，“药师寺……先生。”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昨天去公司拜访时秘书说还在轻井泽开会的大忙人会出现在这里，但也隐约有了猜测。
只是药师寺秋实开口的第一句话却在他意料之外。
“佐藤优子和清水千代已经找到了。她们泡完温泉后出去买饮料，被几个社会青年搭讪。江口老师和你的朋友永近英良他们在附近的游戏厅找到了她们。”
金木呆呆地点了点头。昨晚的事情太过惊人，他都忘记他们为什么大晚上出门导致遇到喰种了。“这样……英、英他没事吧？”
秋实点点头，继续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着：“所有人都没事，除了你们那一组的老师柴崎，他的尸体在早上被找到了。”
金木难过地低下了头。
柴崎虽然有点喜欢体罚学生的毛病，但考试给分非常大方，大家还是挺喜欢他的。
……喰种！这些……怪物！
他捏紧了被角，手背上浮现出几根青色的血管。
秋实待他情绪冷静一些后，才接着说：“你从昨天晚上一直睡到了今天中午，放心，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清巳高中和晴南附高的机票都延后到了明天下午，你还能赶上飞机。”
他并不着急亮主旨。他想要知道，这个少年是怎样想的。
金木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然后环视起病房。这是一个VIP病房，装潢很豪华，但他的关注点明显不在病房，而是在不知身在何处的久纪。
从刚才开始，他就没看到久纪。
金木重新把目光投到秋实身上。
他毫不畏惧地和那双狐狸一样狡黠的碧眸对视。
“药师寺先生，久纪……久纪怎么样了？”
秋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试探性地反问道：“你昨晚为什么没有听纪君的话逃跑？”
金木想都没想，“我不能抛下他一个人逃跑。”
“所以你看完了全程，对吗？”
“……是的。”
“害怕吗？”
“什么？”金木微微瞪大了眼睛。
“很可怕吧。那样的力量。”秋实依旧是面无表情，平静地说着：“一脚能踢碎一面墙壁不说，还能和喰种正面对抗……搜查官们对抗喰种都需要使用特殊武器，不然连他们的皮肤都割不裂。而他仅仅是依靠蛮力。对他来说，喰种刀枪不入的皮肤就是一层薄纸，以防御力著称的甲赫也不过是小孩子的玩具。捏碎人类的骨头更是只用动动手指的事情。”
秋实顿了顿，再次开口时，眼睛已经危险地眯了起来，丝毫不放过床上少年脸上的任何表情。
“不是喰种，却有着这样的力量。他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经过昨晚的事情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吧？”
“——我的小弟弟，药师寺久纪，就是个怪物。”
听到最后，金木差点没跳起来，“他才不是怪物！！”他已经顾不得长幼尊卑，大声反驳着秋实。“久纪不是怪物！他只是、他只是比常人稍微特殊一点罢了！而且昨天是他救了我！就凭这个，我也不允许你再这样侮辱他！”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面前这个人，不是久纪的亲哥哥吗？为什么会用这样冰冷甚至厌恶的口气提起久纪？久纪曾经说过，尽管同父异母，他们的手足之情仍旧深厚。两个兄长都很照顾他，他也深爱着两个哥哥。
但是，这个人竟然是这样想他的弟弟的吗？不算人类？就是个怪物？
金木想起那时久纪幸福的笑容，为他感到悲哀，也对面前的人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秋实看着床上已经对他有了敌意的少年，差一点没忍住溢到唇角的笑意。他单手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了一下，尽量摆出严肃的脸来。
秋实不忍伤害他的真诚，也不忍割断弟弟难得的羁绊，但他还是要确定最后一件事。
“……这种力量是我的继母，也就是纪君的亲生母亲遗传给纪君的，也就是说，这是从出生开始就伴随他至今的力量。”
金木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突然转移话题，但听到是关于久纪的事情，他还是认真地听了起来。
“他小的时候完全不会控制自己的力气，不只是照顾他的医生、保姆和家里的佣人，就连父母、我和冬君都被他打伤过。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家人所以不觉得如何，但佣人们却是对他十分恐惧。他们的情绪影响到久纪，久纪的脾气也因此越来越暴躁，最后变得神经质起来。加上我们家族有压力性胃病，强烈的负面情绪让他的身体也倍感不适，这样的状态更不适合他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然后……就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了。”
“最后，他不知道从哪来的消息，自己求助到了国外某个特殊部队，我们去接他，他却不愿意离开。在特制的磁扣束缚带的约束下，他在药物和催眠的帮助下开始接受心理治疗。之后，他又在那里进行了为期半年的训练。”秋实揉着太阳穴，语速也渐渐放慢，似乎在抑制着愤怒。“他很努力地学会了如何控制身体，能将怪力收放自如，然而这样的状况也没有好转太多……有一次，他为了救一个小孩，徒手挡下了一辆醉酒司机开的汽车。但是孩子的家人非但没有感谢他，还抱着孩子惊恐地远离他。”
金木只觉得心中一阵又一阵的剧痛，整个人说不上来的难受。
“久纪一直在隐藏着力量，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像是个人类一样生活——要知道他本就是个人类。”秋实看向拧巴着脸的金木，蹙眉道：“只有这样……他才能顺利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在那之前。他交了多少次朋友，就失去了多少次朋友。他不想你像以前那些人一样……”
金木立刻就想起了他们手拉手被逼到死胡同时，久纪面对喰种是那样平静，看向他的时候却那样恐惧。同时耳边响起久纪的声音，他曾说过：[人类会对强大的生物天生就有恐惧、厌恶和屈服感。]
那时候他说的是喰种，还是和他自己？
还有更早的时候。
[我就是个普通人，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