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握着那只响箭的手修长而干净,如竹如玉。
“多谢戚楼主三合楼一役慷慨赠箭。而今这一箭出来,不多时无论是蔡太师还是诸葛神侯都该被惊醒了。今日的争端也应当到此为止了吧?否则叫太师和神侯看去了,戚楼主和方侯爷打算如何自持呢?”
戚少商与方应看错开一招各自退开三步,一同看向顾惜朝,见他清清淡淡地站在街心,似乎正站在自家后院中一般轻松随意,但唇角由噙着一丝冷笑。
方应看不禁满脸堆笑道:“虽然顾大人的响箭惊动了太师和神侯,不过都是虚惊,虚惊。”
戚少商转脸看着长街之上横七竖八倒着的风雨楼与刑部的精兵,与杨无邪对视一眼缓缓道:“对这些血染长街的兄弟,倒也是一场虚惊才好。”
顾惜朝道:“现在一百零八公案死伤了十余名弟兄,刑部的精兵亦折损近二十人。戚楼主可以是打算以此而起一场大杀?这一箭出去,你猜先到的是张护法手下的三百名兄弟?四大名捕中坐镇京师的无情铁手?还是六分半堂?孙收皮?米公公?”说着笑着摇摇头:“风雨楼是白道龙头历来以武犯禁惯了,难免有几分血性。今晚的事情着实是一场误会,若是戚楼主这时候行个方便,或许侯爷大恩还不会制你们谋害朝廷命官,杀害官兵的重罪!若是戚楼主苦苦相逼,执意要斗个你死活我,无论今晚结果如何,朝廷大军开到,这世上一定再无风雨楼。”他说话时起先看着戚少商,说得越发慢越发阴沉,缓缓吐出最后一句之时,看的已不再是戚少商,而是杨无邪。
方应看心中几个念头旋过,最终还是点头赔着笑道:“顾大人说得不错。现在还来得及收拾收拾,再晚可就不方便哩!”
杨无邪淡淡道:“顾大人果然胆大心快,切中要害。多谢大人提点了。”
戚少商跃下了屋顶,走近顾惜朝,雷媚与孙青霞忽而一同拦在他身前。他脚步一顿,抬头看着顾惜朝。从胸口衣襟掏出一物,掷于地上,那物落地后外包的绢布一下散开,一把小刀赫然躺在其上。
“顾惜朝,这是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收好吧。”
顾惜朝低头看那小刀,面色忽然一变,大笑道:“当年一役,血流千里,我们天圆地方一般大的仇恨,我一直不明白戚楼主是何等胸襟说放便能放。原来,暗地里一直惦记着,能对仇人如此假以颜色,佩服,佩服至极!”说罢摇头道:“戚少商,当年我毁你连云寨,今时,我尽心尽力助你坐拥风雨楼成白道龙首。我曾心怀叵测,你今打算鸟尽弓藏,我们倒也算两清了。日后我往庙堂之高,君处江湖之远,还是不要互相来往的好。”
戚少商亦冷笑道:“两清?你与我?别忘了你发过的誓。”
顾惜朝上前几步,捡起地下的小刀凝视片刻道:“可惜。往日还能叹一句真情可感,往事难追。而今,你我之言,竟无半分真情可言。”
说着将小刀收入袖子中,站起身来,向方应看道:“多谢侯爷今夜来接我入府。这就走吧。”方应看随即笑道:“你我本就有金兰之盟,兄弟之间何必言谢。”
孙青霞忽而转身拔剑,一下拦在顾惜朝身前,雷媚亦随即又提起了小箭。
这时杨无邪默默上前将手搭在了孙青霞肩上,孙青霞微微沉眉,终究收了手,低声叹道:“你自己多保重。”顾惜朝点头道:“今天我欠你个人情。我会记得。”
待方应看顾惜朝一行人走后,长街亦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所有人即刻撤走。
唯有两人人立于原地,相视不语。
良久,孙青霞无奈道:“你真心想杀他?”
戚少商唇角微微牵动,沉吟片刻道:“你说呢?”
孙青霞皱眉道:“你先前待他百般好,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只是为了诱他为你所用?”
戚少商垂头道:“也不尽然。”
孙青霞忽然笑了起来,戚少商静静听他笑,待他笑完方才问道:“你现在觉得你放他走,是对是错?”
孙青霞眉毛一扬,哼笑一声道:“我并不清楚你们以前的纠葛。但从我认识你们开始,你们是朋友。他究竟有没有叛你,我们都清楚。所以,那时候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看你动他。”
戚少商垂眼道:“不错。我信他至今并未叛我。但我之所以不得不动手担心的便是今日之事。而今,你却促成了这件事。”
孙青霞大笑道:“对。可我并不后悔。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按江湖规矩,戚楼主随意处置。”
戚少商看着他淡淡道:“江湖规矩,侠士便是该做自己以为对的事情。我没有什么可处置你的。我在龙头楼主之位上,行事不得不多做考量。若是孙兄觉得我这种瞻前顾后失了侠骨的人不配与你结交,倒是大可自便。”他微微叹息了一声,“昔日逆水寒一役中我对铁手多有微辞,我以为多少英雄只要披上官衣便骨气全无。到了现在,我却觉得若我处于铁手昔日之处倒是未必如他。而今我虽然穿的不是官衣,但是到底带了枷锁。”说着摇头道:“权势。这就是权势。你说,为什么顾惜朝竟然想要这种东西?”
孙青霞听罢垂眼沉吟了片刻,无奈一笑道:“你们这些英雄才子的雄心壮志人生大意,我是向来不太懂的。我只想,姑娘们为何总是更喜欢你们呢?”而后抬眼看向路上,“你既然还把我当兄弟,我虽不认同但到底能解你的难处。更何况,这事毕竟同我有关,我也不会任由我昔日的剑染上忠良的血。”
第47章 会盟
方应看端了杯道:“来,这杯酒就当我为你压惊,再恭贺贤弟高升。”
顾惜朝并未端杯,而是轻轻摇头道:“我们本就没有金兰之盟,侯爷在人后不必惺惺作态。”
方应看并不恼,而是举杯一饮而尽,笑道:“先干为敬。”而后起身道:“我知道你恼我设计你。可是这样至少你能看清戚少商是个什么样的用心。”
顾惜朝冷笑一声道:“多谢侯爷。”
方应看忙道:“不该谢,不该谢,我应当早些动手,这样也不必让你在“名利圈”之事后受那竖子侮辱。”
顾惜朝猛然抬头,脸色发白,勉强一笑道:“那日多谢侯爷出手诛杀天下第七,惜朝定当回报。”
方应看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柔声道:“你自然知道我说的不是文雪岸。”说着又如白莲花一般纯洁一笑,“不过无所谓,既然得了你这句话,是谁又有什么打紧呢?”而后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举杯道:“若得贤弟尽心辅佐,荣辱共享,富贵同受,且一定以礼相待,不得让人闲话半句。请。”
顾惜朝沉吟片刻,终究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方应看随即笑道:“好,贤弟果然是当世俊杰。我今日既以更名‘方拾舟’是有昔日李帮主聚义天下欲成霸业的雄心,而贤弟惊才绝艳,精明强干,内事外事无一不通,又是英雄少年,我看比昔日的柳五公子亦不遑多让!饮下这一杯,我却觉得莫说是李沉舟得柳五公子,简直似刘皇叔入了草庐一般得意!”
说着看向顾惜朝,却见他脸上的不悦与郁闷已经淡去许多,且依稀噙着一丝浅笑。顾惜朝边笑边摇头道:“侯爷不必说这些场面话。若是真心相交,我只要侯爷的一句肺腑之言。”
方应看眨眨眼睛,好奇道:“哦?”
顾惜朝抬手斟酒,而后举杯盯着方应看缓缓道:“侯爷和金主的盟誓究竟是什么?”
方应看闻言笑道:“而今完颜阿骨打一死,留的力主南下的完颜宗望等重臣独大,金兵过黄河,迟早的事情。”
顾惜朝亦笑道:“侯爷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侯爷可是和金主定约划长江而治,分南北,而侯爷就是那江南国主?”
方应看摇头道:“我可对那什么国主不感兴趣,正如金主其实对中原故地兴趣也不足。当今圣上全无抗击之力,我不过顺势而为促成他的心愿,让官家能够毫无阻碍地对金称臣纳贡。如此,山河得保。黄河以北俱是赵氏江山。不过那些自诩英雄侠客忠烈满门的死脑筋,是宁可拿兵士热血,百姓流离去换得他们一份意气,不知顾贤弟可愿助本侯剪除这些愚人草莽为江山百姓请命呢?”
顾惜朝笑道:“侯爷倒真是好志向,不欲做袁本初,倒是要做曹孟德。”说着略略皱眉道:“不过,现在大金新立,且刚刚灭辽,此时染指中原为了也的确就是些好处。可倘若过上几年,全境膺服,兵强马壮,兴兵南下,开疆拓土。侯爷一番苦心,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裳?”
方应看忽而正色道:“是以我得请下贤弟,先成大计。而后你我二人联手,收拾山河,何必等那金贼背盟南来?我大宋秣马厉兵杀过黄河,真正光复燕云全境!我想,以贤弟的运筹帷幄之能,擎天驾海之才当是不难吧?”
顾惜朝眉目微动,片刻后端杯向方应看展颜一笑道:“侯爷,我敬你。”
两人再饮一杯后,方应看笑道:“而今虽然天色已晚,但我以为,昔日刘玄德在隆中与诸葛孔明策论天下,亦是畅谈三日不休。是以有隆中之对,千古绝唱。我今日既然得贤弟相助,必定似刘皇叔得卧龙先生,未出茅庐,天下大势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