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却摇头道:“多谢侯爷抬爱。只是,我并不觉得将此事托付给侯爷是欠了侯爷的情。如若侯爷不请下这几位高手,不知道距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一同包围神通侯府还有多久呢?”略一停顿后,继续道:“并非惜朝不愿与侯爷结交。只可惜,历来和惜朝与天盟誓的人,通常没有什么好结果。”
方应看冷笑道:“唉,公子这话可说的不对。这将戚楼主置于何地呀?而今人家正坐镇京师覆手天下呢。不过,公子倒真是言辞犀利,一方面能说服杨无邪也听取你的谋划,另一方面又能让本侯不得不听你所言。但是,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顾惜朝淡淡道:“无非都是因为我说的有道理。而我,天下不乱何以安身?若是这太平盛世年间,风雨楼留我这种声名狼藉之人有什么用呢?侯爷又何必倚重我呢?”
方应看听完坐回椅上,轻轻摇折扇笑道:“也罢,既然公子有所顾忌。本侯也不便强求。不过公子真正的结义大哥,陈念珠陈义士的尸首停在刑部,本侯实在心有不忍,于是托几个老朋友帮了些忙,将陈大哥葬在了城郊并暗自立碑,顾公子得空大可以前来悼念。”
顾惜朝再向方应看一揖道:“惜朝再谢侯爷大恩。既然话已带到,不便多留。就此告辞了。”说完,转身欲走。
方应看在他身后凉凉问道:“你这谋算的是希望戚少商好还是希望戚少商死呢?”
顾惜朝头也不回,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管我谋算什么,戚少商总归是死不了的不是?”
第30章 我死
今晚,开封府带着一丝诡异的寂静,连每一丝呼吸声都似乎显得别有用心。
今晚,京师之中最大的两大帮派势力,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领袖相约在三合楼调停双方在十八里明月之争。
雷纯一身湖蓝的衣裙,仅以一根翠钿挽住如瀑青丝,落坐于巨大的,厚重的屏风之前。
她轻启朱唇,好像问身边的人,又好像自问:“戚少商,怎么还不到呢?”
她的话语和她的眼眸一样温柔,听不出半点恼怒,普通的问句被她问出缠绵的玩味。
蓝衫街此刻一点也不蓝。
街面泛着一层红——人血的鲜艳。
作为京城往日里最热闹的一条街,此刻,它不仅热闹而且沸腾!
往日的热闹来源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但是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只变作了稀稀拉拉的几个。
这几个人身上火热的战意让空气都在沸腾。
风雨楼的兵马比他们想象的更难对付,他们带来了二十个人,但是那二十个人已经倒了一地,蓝衫已经被染成了红衫。
不过他们或许也死的不枉,因为护着那三顶轿子的十九名风雨楼精英也已经全部殒命!
现在,他们三个人,面对着三顶轿子。
三个人正是七绝神剑之中的剑神温火滚、剑怪何难过与剑魔梁伤心。
三顶轿子,一顶白,一顶黄,一顶青。
轿中的三人,应当正是今晚风雨楼前来与六分半堂调停谈判的三人:楼主戚少商,总管杨无邪以及右护法孙鱼。
温火滚,何难过与梁伤心在最后一名誓死护卫在白轿之前的风雨楼精英倒地以后眼睛都来不及眨一齐攻向了白轿。
这并不奇怪。
戚少商,杨无邪与孙鱼之中武功最高,最深不可测的显然是戚少商。
而戚少商对白色这种天地间最干净最潇洒最寂寞的颜色的偏爱也是众所周知,况且,白轿走在另外两轿之前,是一个领袖该有的阵仗。
他们绝对不能给戚少商出手的机会!
因此,三人一同出击,必杀戚少商,必杀戚少商!
三把剑一同洞穿了轿中人对应的三处要害,头,颈与胸口。
来人的步伐很稳,听不出一点急迫,一点慌张,一点劳累。
雷纯的素手轻轻捧住杯子柔柔道:“戚楼主,你迟到了。”
那人的声音也很稳,很平静,平静中带着诚挚的歉意,“今晚路途不畅,不得已绕了些远路。雷总堂主,久等了。”
他们一同撤了剑,变了脸色。
剑上很干净没有一丝杀人的痕迹——轿内是空的。
三人瞬间分了头。
但他们的决定并不一样。 不一样但一致。
何难过去取黄轿。
梁伤心却急攻绿轿。
突袭白轿之计已失败,他们只能两轿并攻,不同再失。
温火滚却不攻轿。 攻人。
因为正在他们击向白轿的一刻,在街角,街坊、乃至椭口、巷尾,从檐上、檐下到往后,庭前,又拥出不少人来。他们方才来不疑虑,为何轿中的人还不出手,这些涌出的人已经给了他答案。
他们已经陷入一场围杀!
包抄上来的人,要远比他们预估中的多!这些人动作利落,眉目精悍,战志惊人,杀力强大,他们既像一直潜伏着守卫这三顶轿子的幽灵,又像是终生终年都在暗里等待这一场抵血涂地的杀戮,一直就等着温火滚、何难过,梁伤心的这次狙袭。
温火滚盯着这些人,只觉得他手上的冷锋,开始热了——期待热血的灌溉。
凡他剑光过处,血光暴砚。
这时候,由于温火滚的剑吸住了、杀伤了大多数的敌人,以致梁伤心和何难过可以成功的逼近并进攻黄绿二轿。
何难过连杀二人,已攻到黄轿,他正要一剑刺入,轿中的人也一击而出,竟然是个铁塔一般的汉子。
此时,天边也响起一声惊雷。
那汉子持刀在破落的轿上悍然而立,何难过心头一凌,道:“你是朱大块儿!”
朱大块儿哼哼一笑,提刀而起,却也不杀何难过,而是急攻向了梁伤心!他不能让人靠近绿轿,不能让人伤害绿轿中的人!
此刻,三人却一齐笑了。
朱大块儿如此紧张绿轿,那轿子中是谁?戚少商?杨无邪?还是孙鱼?
三人也更快攻向绿轿。
天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在一片厮杀中,绿轿动也不动,一点声响也没有,如同神龛。
梁伤心被朱大块儿缠住,身后的风雨楼好手一拥而上,排成小阵护卫在绿轿之前与温火滚,何难过斗在一处。
温火滚此时己激起了他的杀性来,正杀出了他的看家本领,他手指一动:剑已杀出了火焰,炸起了火光,剑光过处,火焰四起,原来的白轿已着火焚烧,风助火威,连同街边的摊贩帐篷也着了火,沾了火头,原先朱大块儿所乘的黄轿,虽已坍倒,也烧了起来。
其中列阵几人也被腾起的烟雾熏伤了眼睛,步伐一乱,温火滚抓住这个机会,连斩两人,杀到了绿轿之前。
他的面容都带着不可遏制的笑意,杀下去,杀下去!
杀死戚少商!
但是,此时,绿轿中一道影子激射而出。
快而诡谲且带着一丝幽艳。
这个藏青色的轿子,垂着水绿色的珠帘,隐约的珠帘之内,是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想下去,甚至也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的心口已然一麻、一疼。
然后,他看到自己左右胸肋各插了一把小刀,刀刃已没入了他的胸膛里,痛入心肺,但一时间却未断气。
到这时候,他惟有发出一声惨呼,咬牙切齿龈打颤地道:“你……你是——!”
在雨中,那个声音清冷,悦耳,带着彻骨的杀意, “连我都杀不掉戚少商,你以为你可以吗? ”
整条街道血气蒸腾,豆大的雨点淋漓地砸向人间。
何难过很难过。
梁伤心很伤心。
雨水浇在他们脸上,如同绝望的泪水。
温火滚还在地上挣扎,翻滚,扭动。
青轿中的青衣人已经掀开轿帘走了出来,在满街的慌乱中,他镇定而雍容。
雨水打湿了他的卷发,却没有打湿他的神采。
温火滚滚出一丈以后断了气。
何难过和梁伤心面对着这如画一般俊美的年轻人和如钢铁一般铿锵的汉子以及潮水一般聚拢过来的风雨楼子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们都是难得的高手。
一生参悟了很多道理,领悟了很多招式。
但从没有如同此刻一般大彻大悟。
——今天,是我死的日子!
雷纯命人放下了竹帘,遮挡住窗外凄厉的风雨声。
“不晚,戚楼主倒是来得正好。恰恰赶在这风雨之前。”
雷纯笑着看着他,她的笑可以遮蔽楚楚的月色,可以融化最坚硬的铠甲。
戚少商却在这笑意中平平静静地摇了摇头,“风雨楼,何曾畏惧风雨呢?”
雷纯还在笑,答话的是另一个人,一个低着头的人。
“不错,金风细雨楼迎风接雨而立。而今,九现神龙可是要见东风而化雨,无波而起巨浪?”
接着说下去的人带着无邪的笑意,“东风已至,何以无波?”
狄飞惊和杨无邪已经斗了很多年,他们一个精明一个狡诈,一个龙盘一个虎踞,从未分出过真正的胜负。
若只有狄飞惊,没有杨无邪,六分半堂一定已经一统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