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剑鬼不惧死神。
他飞快出剑,他的剑纯黑如同地狱,他刺出的剑也很鬼,他并未刺向任何人,他刺向的是灯。
整个房间瞬间被黑暗笼罩。
他用来刺灯的不是剑锋而是剑风!
下一刻他的融化在这一片漆黑中的剑锋直直刺向顾惜朝。
然而还不等扑向顾惜朝的位置,他突然听到了一种最熟悉的声音。
剑刺进肉体发出的“噗呲”一声。
但这一声响的诡异,诡异到让他下意识地觉得身上一疼。
但此刻,他的身上其实还是不应疼的,只是比疼还糟糕的是,他的剑不能动了。
他的剑不能动,人便也不能动了。
人不能动,与案板上的肉何异?
不一会,在一阵凄厉地令人牙齿发酸地哭号声中,他的喉头飚开腥甜的血花。
接着,整个房间又亮了起来。
余厌倦头歪在一旁边,人已成了一只真正的鬼。
他那鬼气森森的剑,剑锋已经刺进了蔡心空的身子,剑刃却正被蔡心空牢牢握在掌中。
张炭已经敲晕了孙忆旧。
利小吉用手中的火折子重新点亮了灯。
戚少商正从屋外走进来,手中的剑染着一丝腥红。
顾惜朝一手扣住小斧急忙上前点住蔡心空几处大穴,一脚踢开余厌倦,急道:“你当我不知道躲吗?你这是何必!”
蔡心空抬起头道:“我死不足惜,公子为我说话,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我……”说着,顾惜朝定神一看发现那一剑竟然正中他的心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蔡心空“我”字方未能说完,也断了气。
顾惜朝眉头微皱。
张炭叹息道:“真是条汉子!”
戚少商走来为他合了眼,对张炭,利小吉和朱如是道:“吴奋斗的尸首正在院内,你们把他和余厌倦的一道处理了,把孙忆旧扛上,在门外等等我和顾公子,我们送送蔡兄弟。”
待三人出门后,顾惜朝咬牙道:“你们这些草莽怪物,为何全然不把性命当一回事?这人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他不来这一出,我依然杀得了剑鬼!”
戚少商看他一眼低头道:“顾公子,这世界上,比性命重要的事情太多了,你觉得呢?”
顾惜朝听完,眉头紧锁,片刻后长叹了一声,脱下外衫盖在了蔡心空的尸首之上。
第15章 杀天
距甜水巷最近的风雨楼产业回春堂迎来了六个活人,三具尸首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回春堂原是王小石在京城看病医人的旧址,自王小石出走以后这里一直被闲置着。
桌椅上细细地落着一层灰,园里的杜鹃依旧开着,却有些散乱。
温有芽见到他们一行人,连忙跑上去说:“楼主,我带了十名孙护法的亲兵来,您吩咐吧。”
戚少商点头道:“着两人,将蔡兄弟的尸首带回去安葬。其余的把夜行衣给这三人套上。”说罢指了指两死一半死的三剑。
这时,陈念珠全身夜行衣自杜鹃从后走出,双眸亮如星子。戚少商向他一拜道:“待会,便拜托先生了。”陈念珠还礼道:“只请戚楼主记得在下的请求。”戚少商答道:“宁死不忘。”
顾惜朝猛然听得那个“死”字忽然下意识地脸色一白,开口道:“大当家的……”在场的人莫不狐疑地看向他,除了陈念珠。
陈念珠只是淡然道:“阿岑,过来说话。”
顾惜朝听罢看向戚少商,戚少商向他点了点头。
陈念珠与顾惜朝单独去了偏院,陈念珠站定后,开口道:“阿岑,时间紧迫,我只跟你交代几件事,你莫要发问,也莫要与我争辩。你可以按照我说的做,也可以不按,但若你不按的话,愚兄的经营与性命都将是白费。”
而与此同时小甜水巷与白牡丹李师师的小楼仅仅三里开外的巷内,洛五霞犹豫地开口对杨无邪道:“总管,楼主这次,究竟在谋划什么?他能成功吗?”杨无邪负手而立,头也不回地答道:“成则意兴风发,贵为群龙之首,败则不妨鸣金收兵,最坏也不过流亡江湖。”
众人皆听得热血沸腾,不由地将手中的兵刃握的更紧。
这时,朱大块儿却忍不住问道:“杨总管,那个……那个楼主身边的青衣公子顾……顾……”说着抓了抓脑袋。
唐肯见状,补充道:“顾岑,顾公子。”
朱大块儿点头道:“对,对,那个……顾……顾公子,他是?”
杨无邪听罢眉头微动,笑道:“那个顾公子,可的确是个厉害人。”
几人说话之间只见远处的高楼上举起五根火把,上上下下摆动三次。
杨无邪取出面巾裹在面上,道:“走!”
白道英雄原本最憎恶的便是蒙面乔装之事。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堂堂正正,理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但在这世道上,究竟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什么是明,什么是暗?
什么是侠,什么是义?
以武犯禁,原本即是以暴制暴。
世道浑浊,若要拔出这浑浊之源,必将以身投之浑浊!若要照亮着黑暗,必将先熟悉适应这黑暗!
夜已深。
他实在忍不住,溜出来对着墙根解开了裤带。
一阵水声之后,他忍不住吐了口唾沫在地上。
——他本是一个小有些名气的江湖人,仗着一身武艺来了京城,跟着风投了蔡京门下。人都说,投了这些大官,转眼就有大把的花不完的银子。而今,银子倒是有,可惜还够不上看上着京城第一美人白牡丹一眼的,还得大半夜守着人楼下。而今,倒是不知道那皇帝老儿和那白牡丹是整个花好月圆,颠鸾倒凤!想到这,他一边抖抖身子,一边哼了几声。
然而几声尚未哼完,他已经出不了声了。
再也出不了声了。
而此时,白牡丹房内,李师师正新破了一支橙子,递给身旁的男人。
那男人一脸笑意,却未接橙子,直直抚上了递来橙子的那一只玉手,而后看向那一对美目。然而,那美目却并未巧笑盼兮,而是如冰封了一般,让男人有些不悦。他的不悦还不待说出口,美人却已死死按住了他的手道:“官家,你听——”
原本寂静的屋外乍然想起了一阵阵兵器交融的声音。皇帝赵佶浑身一怔道:“朕来这儿,蔡卿明明已为朕打点好了!为何……为何这些狗贼如此胆大包天!这……如今可如何是好!”
李师师面如寒玉一般豁然起身,从柜内抽出两柄薄刃道:“只怕贼人们已逼近贱妾这儿,官家的人只怕抵挡不住。请官家于臣妾房内暂避,妾身舍命应付一阵,想诸葛先生在京内布防周密,一有风吹草动,必已派人来匡护圣驾。圣上勿惊,委屈片刻,让臣妾为万岁效命保驾。”
赵佶亦知李师师素有侠名,且有武艺裹身,而今也想不到其他法子,只得赶忙起身道:“美人小心,朕今晚得保平安,不忘了你的好处!”
李师师持刀灿然一笑,带着些许酒意的绯红面容带着些许杀意,美得惊人。
然而赵佶此刻,却根本无心欣赏。
赵佶乍一躲入室内,黑衣蒙面人即破窗而入,瞧见李师师忍不住赞叹了句:“好看!”
李师师冷笑道:“可小心了,这好看可是要你命的。”那人苦笑道:“好看可不是一向都是要我命的。”说罢出剑迎向了李师师,却并没有挥向她的人而是磕上了她的刀刃。此时,沿着窗子又陆续跳进来了六个人。但那五人却都没有干预二人打斗,而仅仅是站在边上瞧着。
今夜在此让皇帝受困受吓受辱,若是李师师不做足戏份,追究起来只怕第一个逃不了干系。
戚少商与李师师虚虚实实过了几招之后,戚少商低声问道:“人现在何处?”李师师亦轻声答道:“我房内。”戚少商对旁边几人打了个眼神,李师师道:“你可答应了我不杀他。”戚少商冷笑一声道:“不杀。”
话音一落,其中三人便欲向房内杀去。
只听李师师娇咤一声道:“休得伤官家!”转眼屋内便掠进来一人,那人脸很红,眼很眯,鼻很勾,眉很火,发很长,个子却很矮——正是皇帝最贴身的护卫,阿一。阿一以刀法干脆犀利而闻名,人亦是简单,单纯如名字。正是因着他什么都不关心的性子被挑为了皇帝最贴身的护卫。而饶是阿一也察觉到,今晚不对!这么大动静,朱老总几个居然还不来援,只怕是已经遭到了伏击无法脱身。今时,若要保的皇帝和自己单纯的生活如一,只怕也只有靠自己一人了。于是,他乍一冲进来便攻向那向屋内冲去的那三人,却被余下两人死死缠住。
赵佶正裹着被子蜷缩于师师的床下,心里正悲叹着:“平日里那个诸葛老儿管三管四婆婆妈妈,好生讨厌,此时却还真是没他不行!为何不带他的人随行,纵使烦了些,倒是远远好过受这番惊吓,性命堪忧!”
可惜正在他悲叹之间,已经被连人带被子整个拖出了床底下。赵佶双眼乍一见光,被刺痛得一缩,尚未看清来人,只听的一声怒吼道:“狗皇帝!拿命来!”语罢,只见一把绯红的,妖异的剑笔直刺向自己,却突然停在了鼻尖半寸处。赵佶顿时吓得浑身一软瘫坐于地上,却见那杀手缓缓向他倒来,赵佶连忙向旁边一滚勉强避了开。却见那杀手背上正插着一柄奇怪的他从未见过的十分冷艳精巧的兵器。他正惊疑之际,却听得一名黑衣人怒斥另一黑衣人道:“你这喂不熟的狼!相爷好意招揽你,你竟背叛他!这狗皇帝,你不杀我杀!”说罢提起剑杀向赵佶,赵佶连忙向后爬去。这时另一名黑衣人却突然提剑挡开道:“大哥,弃暗投明倒戈一击,与我护卫圣上戴罪立功!皇上圣明定然是不会降罪于你我的。” 赵佶在一旁忙道:“对对对,壮士,放下剑,你要什么朕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