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说,森罗冥镜和万象丹青都可以自成一个小世界,冥镜是复制,而丹青则是创造。
明玉折曾陷在冥镜的无限幻境中,而现在,夜冥沙也陷进了他制造出来的画中世界。
墨色军队和阴兵鬼怪混战起来,画中世界的天际忽然弥漫开红色的云和光,浑浊的红光逐渐占了半个世界。
半边水墨,半边浊红。
水墨军队的数量明显不如阴兵,但明玉折知道该怎么指挥。上辈子明安之便有意无意地教他怎么用兵,后来又在游戏里当了阵营指挥,如今打一群没有章法的阴兵简直容易。
然而夜冥沙养的阴兵杀伤力也不弱,数量也多,更加疯狂。
一时间双方僵持,谁都奈何不了谁。
军队再能打,面对数量庞大的阴兵和鬼怪总会有所损失,明玉折摸出腰间的笔,刚要落笔绘画,斜刺里忽然探出一线寒光,斜斜刺来。
他迅速将手指一勾,笔杆在他修长手指之间转了几圈,转手一撇,叮的一声清响,点在刀尖上,来势汹汹的弯刀在笔杆前戛然而止。
夜冥沙压低身子,携刀掠来,另一只手握着弯刀挥起,呼啸有风。
明玉折翻手屈指将笔一弹,毛笔旋转着嗖一声飞出,他缩回手的下一瞬,刀刃便从他的指尖和飞出的毛笔之间划过,一团黑雾裹挟着金属的冰冷浸透指尖。
两道身影一触即离,明玉折飞快倒退,夜冥沙穷追不舍,一双弯刀破空声不断,残月一般纤细的刀光几乎交织成网。
明玉折游走在刀光边缘,踩着水墨树干腾空而起,抬起手在空中一抓,将在空中盘旋的毛笔抓回手中,猛然一甩,将一排墨点甩在树叶上。
“哗啦——”
树叶摇曳起来,墨点泛起一阵紫光,下一秒便是一群群漆黑的麻雀出现,扑棱着小翅膀飞起来,乌泱泱地卷向混战中的军队和阴兵之中。
麻雀很小,但鸟喙尖利,一大群鸟扑上去叼着阴兵和鬼怪撕扯,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能将其扯成碎片!
夜冥沙侧头看了一眼,眼底有暗红微光浮动,脚下的影子里爬出更多的阴兵鬼怪,从另一个方向包抄了水墨军队。
然而阴兵只出了两队,一笔墨迹便划到他影子里,像是贴了个封条,硬生生把剩下的阴兵给按了下去!
沾着淡淡墨香的笔在虚空中一晃,便朝夜冥沙的脸划来,逼得他不得不中断复制阴兵,仰头躲过,抬手朝毛笔一刀砍去。
毛笔轻巧,缩得比刀势更快,夜冥沙一刀挥了个空,半道中忽然刀尖倒转,猛地往下一划,挡住刺来的笔。
刀身在笔尖下飞快弯曲,忽又猛然弹回,将笔给弹开,而明玉折不退反进,身子几乎是贴在刀刃旁,灵活柔韧得像一只猫,拱到夜冥沙身前,周身冥火瞬间暴涨!
呼!!!
滚烫的热浪烧得夜冥沙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身子火速后退,黑雾飞快凝集起来,笼罩在他身周,为他抵御冥火,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只手穿过黑雾,手中握着一支笔,小巧精致的毛笔哧一声刺穿胸骨,整支笔恰好穿过心脏。
那只手修长白净,清瘦但骨节不甚分明,看着便是养尊处优的手,穿过黑雾将笔捅进他胸口时,夜冥沙甚至有点反应不过来。
一瞬间,虚幻的世界静止下来,阴兵鬼怪的力量骤然减弱,不过瞬息间便被水墨军队绞杀干净。
黑雾逐渐散去,夜冥沙艰难地抬起手,死死扣住明玉折的手,一束紫色火焰从刺进他胸口的那支笔中跳跃出来,越燃越大。
没有鲜血流出,另半边世界的浊红色调如潮水一般退去,黑白水墨取而代之。
剿灭阴兵之后,水墨军队便原地消失,化作墨色锁链,一圈一圈缠住夜冥沙的身体。
夜冥沙动弹不得,明玉折也没好到哪里去,胸口上原本已经快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淋漓,维持万象丹青对抗冥镜已经快掏空了他所有的力量,全身的骨骼筋脉都疼得抽搐,一只手几乎被黑雾侵蚀得乌青泛紫,看不出原样。
丹青世界在飞快融化,花草树木全都化成一条条墨色溪流,朝他们俩流淌而来,汇聚成一面墨水湖。
夜冥沙浑身都燃着冥火,墨色锁链将他一圈圈捆住,往墨水湖里拖,他扣着明玉折手腕的手青筋绷起,艰难地抓住他,拉着他一起往墨水湖沉去。
明玉折呼吸不稳,乌青的手臂颤抖着抬起,在满是鲜血的胸口上抹了一把,抹了一掌血,一巴掌糊在夜冥沙胸口。
冥火沾了血,瞬间燃烧得愈加猛烈,夜冥沙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手指紧扣,几乎要把明玉折的手腕捏碎。
这时,一声鹤唳传来,空白的丹青世界里,一只巨大的丹顶鹤十分突兀地出现,不知从哪儿飞出来,落在明玉折身后,先是低下头用尖尖的鸟喙啄了啄夜冥沙的手,粗暴地把他啄开,接着便把半个身子没入墨水湖的明玉折给叼起来,往胸前蓬松的羽毛里塞了塞,两只雪白的翅膀把他给包住。
明玉折原本还有些错愕,被埋进柔软的绒羽中之后才反应过来,从交叠的翅膀中往墨水湖望,呵的一声笑了出来,嚣张又得意。
夜冥沙被锁链拖着沉入了墨水湖,明玉折闭上眼,圈住他的巨型丹顶鹤轻轻叫了一声,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笼罩住整个丹青世界。
一人一鹤的身影在白光中渐渐消失。
现世里,凌祈忙得焦头烂额。
他靠推算把夜冥沙的同伙名单找到了,人不多,但都是燕都高层和商业圈的大佬,他通知了凌漠北和凌珞在满世界抓人。
而学校里所有人都被冥镜吸走了魂魄,他也得布阵招魂,把魂魄一个个塞回他们身体里。
招魂这个事情他业务不熟,失败了好几次才摸清还魂的规律,效率也高了不少。
但他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便朝旁边不远处挂在北门上的空白画卷上看。
空白的画卷逐渐透出了墨点,随后便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凌祈心里一惊,赶紧把还魂的动作暂停,一步跨到画卷前。
画卷上只有墨点和血迹,但凌祈总觉得像是看到了明玉折伤痕累累一身血的模样,焦躁地在画卷上摸索了一会儿,动作忽然一顿。
明玉折曾经教过他万象丹青,但他当时沉迷风水学,没怎么认真学。
也不知道他现在脑子里仅存的那一点理论有没有用……
凌祈吐出一口浊气,拔剑出鞘三分,手指在剑刃上一抹,划出一道伤口,手指就着血直接在画卷上画。
他不知道该画什么才能帮到明玉折,只能靠直觉,三五笔在画卷上画出一只血色的丹顶鹤,点上双目之后,丹顶鹤微光一闪,消失在画卷里。
凌祈举着血迹蜿蜒的手愣在画卷前,心想这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他刚要画第二个,面前的画卷忽然开始抖动,画纸哗哗作响,血光乍现,一个满是血腥味的黑影从画卷里摔出来。
凌祈飞快伸手,一把将人捞进怀里,“玉折?玉折!”
“没……没事……”明玉折咳出一口半黑不红的血,趴在他臂弯里,“魂魄……”
“都没事。”凌祈感觉胸前似乎有点湿,低头一看顿时脸色刷白,“玉折!我……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伤……”
明玉折费劲地伸出手,在自己胸口的血上沾了点,往画卷上画了个封印符纹,扭头看向招魂阵时,差点想跳起来把凌祈打一顿,“还有这么多人的生魂没归位!你……你……”
“你别急!他们不着急!玉折你先……”
“凌……小……七……”
一阵兵荒马乱。
体力不支的明玉折封印了画卷之后便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凌祈的声音在耳畔越来越远,最后再听不见。
他这一倒便很久没醒,凌祈着急得眼眶赤红,却不得不先把他送到医院里,腾出手处理烂摊子。
凌祈花了一天时间把所有生魂塞回原本的身体里,又布了阵篡改了他们的记忆,把与夜冥沙有关的都给删除掉,替换上别的。
而撒网抓人的事情则是由凌漠北主刀,凌祈帮着堵漏网之鱼,声势浩大的抓捕计划持续了一个多月,才一点一点收尾。
明玉折是在昏睡了一个星期后醒的。
夜冥沙的黑雾到底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明玉折醒来后状态一直不太好,嗜睡,反应有点迟钝,最重要的是,他的记忆被混乱了。
他总是会忘记自己在哪儿,忘记现在是什么时间,甚至也忘了自己的年纪。
他连凌祈也忘了。
而凌祈从最开始的慌乱之后很快便镇定过来,明玉折问他是谁时,他已经能冷静地对他说:“我是你师弟凌祈,师父把你交给我了。”
“师弟?”
从医院回到家里的明玉折坐在床上,茫然地思索了很久,才继续问道:“那老头子呢?”
“师父去世好多年了,是喜丧。”凌祈坐在床边,握着他冰冷的手,一本正经地胡扯,“他说,等你成年了,就和我结婚,让我照顾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