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行禁止,便是如此。
这是一支沉默也凶悍的骑兵,人不多,却有着绝对的强横力量和异常优秀的军人素质,空空寺下驻扎的军队里,无论哪一营都无法与之匹敌,即便是陈玄礼麾下的禁军,恐怕也逊色一分。
“吾乃国师云镜,”为首那位骑着红纹黑马的玄衣人开口道,声音出人意料的年轻,清清冷冷犹如溪谷碎冰,有一种优雅的,居高临下的,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陈玄礼将军何在?”
被这支气势惊人的队伍震慑得浑身僵硬的哨兵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在……在营中,我我我我这就去传令!”
哨兵跌跌撞撞地跑去找陈玄礼,马背上的苏寂闲皱了皱眉,翻身下马。
他身后的骑兵们也齐刷刷下马,穿着军靴的脚在地上踏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声响,不见半点纷杂。
很快陈玄礼便来了,穿着正红色的棉衣和银白轻甲,身影雷厉风行,“国师!”
“陈将军。”苏寂闲点点头,“路上被风雪困住,不好行军,耽搁了一段时间。”
“无妨,顺利归来便好。”陈玄礼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瞥到他身后的军队,顿时被吓了一跳,“这是……我给你那支骑兵?”
“嗯,你找个地方给安置安置。”
“这可真是……哎呀你当国师真是屈才!不如来我军中做总教头?”
“抬爱了。”苏寂闲懒得和他扯皮,“赶紧给我找个地方安营,我很累。”
“早给你准备好了,给我来。”陈玄礼扬起大巴掌在他背后砰的一拍,“我托浩气盟的少盟主去接应你,他人呢?”
“在后头,他的人里出了内贼,正在处理,我便先赶过来了。”
“陛下太子与杨家那二人在山上空空寺住着,几位王爷都在山下营中。”陈玄礼一边领着他走,一边抓紧时间和他交换情报,“陛下这些天看起来精神头不是很好,说不定得知你回来后便会让你搬到寺中住着。”
“我住哪儿都一样。”苏寂闲显然对玄宗不是很在意,“倒是这军中的士气,看起来很低迷的样子,一个比一个废……这几天没操练?”
陈玄礼叹气,“连着好几天下大雪,哪儿有时间操练呢?”
“再这样下去,军中迟早出问题。”
“我知道,我这不也在想办法吗?诶,到了,就是这顶营帐。”
“好,谢了,我先去休息。”苏寂闲道了声谢,带着贴身侍卫进了帐篷。
陈玄礼转身走回自己营帐,琢磨着军中的士气问题,只觉得头发都要愁秃了。
也罢,还是等国师休息好了再商讨商讨。
然而没等苏寂闲休息好,军中压抑了许久的问题,便爆发了。
帐外脚步匆匆,人声嘈杂,才睡了一个时辰的苏寂闲被陈玄礼的大嗓门吼醒。
睡眠不足让他觉得头很痛,心情简直烂到了极点,从床上撑起身子,穿好衣服鞋子,头发稍微梳顺了,才让人把营帐外的陈玄礼放进来。
“国师!”
“我还活着呢。”苏寂闲没好气道,整个人坐在床上,脸色很是苍白,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大步跨进来的陈玄礼一身的煞气,显然被气得不轻,本来就太过严肃的脸阴沉得像是要提刀砍人,“军中出问题了!六军不发,所有士兵都拒绝听从指挥,军中无人巡逻,无人出防,再这样下去若是有敌来袭便会出大事!”
“这样吗……”苏寂闲闭着眼揉眉心,总觉得脑子里一阵一阵的痛,“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陈玄礼一愣。
“我是国师,属于文臣,手里并没有兵权,那支骑兵我也还给你了。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对哦,好像找国师也没有什么用的样子……
“陈将军,现在这里的军队里,是以你的禁军和建宁王的军队为支柱,我觉得你还是去找建宁王商量一下怎么处理为好。”
“国师此言在理,是我急糊涂了。”陈玄礼对着他一拱手,转身去找李倓了。
“……”苏寂闲把手拢回袖中,冰冷的指尖收进掌心里,声音低沉,“智障。”
陈玄礼当然不是智障,只不过这次事发突然还波及整个军队,让他吓了一跳,刚好一直以来都以多智近妖而闻名的国师回来了,便下意识先来找他商量对策。
然后便被困得要命心情很烂的国师大人打发去找建宁王了。
六军不发这件事,看上去的确是个很大的篓子,但要说处理,也是不太难的。
因为背井离乡在恶劣的天气下行军,心情一直很压抑,而一切的来源便是安史二军的反叛和杨家的奸佞。安禄山和史思明远在西京,他们最为怨恨的,便只有近在眼前的杨家人。
所以,只要把杨国忠和杨贵妃处死,士兵军官们的愤怒便可以平息。
苏寂闲睡饱之后听到的便是陈玄礼在对着整个大军破口大骂,骂得很凶,也很有技巧,他都能想象到士兵们脸上那种羞愧又感动的神情了。
陈玄礼年纪虽大,但身子还是很硬朗的,这一骂足足骂了一个时辰,最后以吩咐人去围剿杨国忠收尾,这时候军中的一切部署都恢复了正常,士气甚至比前段时间更上了一个台阶。
真不愧是久经风雨的老将军啊。苏寂闲默默感慨,一转头看到建宁王正朝他走来,目光很自然地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当做没看见那般转身走人。
“国师留步。”
苏寂闲不留,继续往前走。
“虽说国师不待见我,但是陈将军的请求还请稍微听一听。”李倓仗着腿长两三步跨到他身边,跟上他的步伐,“我和陈将军处理军中的事务,杨国忠那边已经派了一队羽林军和几个江湖侠士去刺杀,太子殿下去说服陛下,而杨贵妃那边,便麻烦你去处置了。”
“为什么是我?”苏寂闲其实并不想去,杨贵妃住在空空寺,要去寺里就得走很长一段上山的阶梯,很累。
李倓轻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多少笑意,听起来更像是冷哼,“杨贵妃是陛下的心头肉,如果说有谁能杀了她还不被陛下记恨,恐怕也只有国师了吧。”
毕竟当年国师的母亲文宁长公主的死,便是因为杨贵妃。
苏寂闲停下脚步,面具下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过了许久,才朝李倓伸出手,掌心朝上。
他的手很漂亮,白皙得带上了透明的质感,清瘦而匀停,手指很是修长,手掌里不见半点茧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到了极点的手。
李倓白玉瓶子放在他掌心里,欣赏着手指收拢将玉瓶握住的姿态,“那么,杨贵妃那里,就拜托你了。”
“嗯。”苏寂闲散漫地应了一声,转身换了个方向去牵马。
苏寂闲的马很霸道,不允许别的马和它住一个马厩,打架也是马中之霸,去到马厩时,他看到的便是他的爱马独自占了一整个马厩,别的马垂着被咬的凄凄惨惨的尾巴挤在另一个马厩里。
明明是小母马来着,怎么就这么凶呢……苏寂闲为他的宝贝儿马的终身大事担忧一会儿,让侍卫给它装上马鞍,伸手把它牵了出来,跳上马背。
“走吧,我们上山。”
从山下的军营到空空寺要走的阶梯真的很长很长,粗略估计一下,大概有九百九十九阶,苏寂闲骑着马走在阶梯上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石台阶,打从心底觉得这座寺庙建起来就是折磨人的。
阶梯两旁都是松柏,即使是冬天,也能看到一片浓绿,在单调的皑皑白雪中格外的瞩目。这样的绿让人心里不由自主的觉得安宁,即使是要爬这么高的阶梯,心情也不会太过糟糕。
空空寺不如西京大慈恩寺那般奢华贵气,也不像扬州灵隐寺那般清幽,更多的是一种山野之间的空灵自在。
寺中僧侣不是很多,更多的是禁军和伺候贵人的宫女太监,苏寂闲到了大门边下了马,让马儿在门口等着,自己则叫了人带他去杨贵妃的院子。
作为后妃,杨贵妃住的院子偏靠里边,走了好一段回廊,又穿过一个庭院后,他才在院子门口停下。
“贵妃便住在里面了。”禁军卫拱拱手,“卑职不可随意进入,只能带到这里,还请国师恕罪。”
“无妨,这里便可。”苏寂闲挥挥手让他去忙,举步跨进院子。
这间院子真的很小,至少和杨贵妃在宫里住的地方要小很多,前庭没有可以观赏的花草,菩提树也早就掉光了叶子,看起来很是萧索。
侍女守在卧室门外,看到苏寂闲时愣了一下,轻声问道:“何方贵人?”
“国师云镜。”
侍女又是一愣,对他福了福身,转头往屋子里跑,很快便回来道:“贵妃有请。”
苏寂闲点点头,走进屋子。
房里的帷帘被挂了起来,一身金黄宫装的杨贵妃坐在梳妆台前,听到脚步声时稍微回了回头,眼角的亮粉闪着微光,衬托得一双眼尤为妩媚,侧首的姿态略有几分柔弱,侧脸的弧度令人惊艳。
难怪玄宗迷她迷得死去活来。
苏寂闲心里默默吐槽一句,还没开口说话,杨贵妃便轻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