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尸啊……我小时候在李渡城也见过。”苏寂闲吃下一块牛肉,道,“那时候我带着月儿,在李渡城呆着,原本打算过了风头就回村子的,没想到我们在李渡城还没呆几天,城里的水源便被下毒了。”
陈月显然也还记得那段经历,至今还有点心有余悸,“还好那几天我和哥哥喝的水都是身上带着的……三天里看着城里的人都变成毒尸,撕咬活人甚至是牲畜,简直就是噩梦。”
“说起来,陆织我记得你们明教在中原追查红衣教的下落?”苏寂闲看向陆织,“我记得洛道那里曾出现过红衣教的人,月儿还差点被她们抓走呢。不过过去这么多年,那里也只剩下残垣断壁了,大概没多少有价值的线索。”
他的目光很是温柔,桃花眼微微弯起,眼角上挑,浓而长的睫毛勾勒出温润美丽的弧度,好似璀璨的星河都流淌在他的眼中,被他注视时会有一种被他当成掌上明珠那样疼宠的错觉。
陆织心里咚的重重一跳,有些晕乎地低头吸了一口粉丝,吃下去定定神,才淡定道:“洛道那儿的红衣教据点泠风和我说过的,因为过了太久也找不到什么东西了,不过没关系,红衣教的荻花宫也被你们中原人铲平了,剩下的大概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刘沐白啧的一声,手指敲了敲桌面,“这大过年的说这些严肃的事情干什么?苏大国师,不要总是这么正经无趣嘛。”
“我很无趣吗……”
“公子这样的性子很好。”陆泠风瞥了刘沐白一眼,把切块的山药倒进白汤锅里,“纵观大唐上下,有多少郎君能如公子这般沉稳睿智?”
陈月认真点头:“哥哥自然是最好的。”
刘沐白闭上嘴,然后闷头吃吃吃,感觉自己和这两人没法儿交流。
陆织闷闷地笑,眼波一转,看向陆泠风,唇角又往上翘了几分,看着妩媚又狡黠,隐约还有一点嚣张的意味。
陆泠风也侧过目光看她,一金一蓝的鸳鸯眼乍看之下宛如流光溢彩的琉璃,看得久了便成了吸人魂魄的深渊,让人莫名心惊,指尖都忍不住发麻。
这一顿年夜饭吃了一个多时辰,炉子锅碗撤下去后又上了茶酒,准备守岁。
苏寂闲慢吞吞喝着桂圆红枣茶,眼帘低垂,睫毛像是半拢半开的蝶翅,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陆泠风捏了捏他的肩膀,轻声问道:“公子困了吗?回房睡吧。”
陈月挨着他摸脉,也让他回房,“冬天寒气重,哥哥还是别守岁了,先睡吧,我和小白替你守着便是。”
苏寂闲五指虚掩着唇打了个哈欠,也没拒绝,把杯子搁在桌子上,“那我便去睡了。这身子真是一年不如一年,明明去年还能撑到后半夜的……”
陈月的笑意在唇边消隐,眼里流露出几分惶惶之色,苏寂闲并没看到,起身穿上厚厚的貂裘,戴上兜帽,在陆泠风的陪伴下回了房间。
国师府财大气粗,地龙无时无刻不在燃烧,主卧里始终温暖。
或许是因为吃了羊肉和一些温热的食物,苏寂闲今晚睡得很好,手脚的温度虽然依然不暖,但也不再冰冷。
陆泠风等他完全睡着,才放下帐子悄然走出房间,关好门后转身时却看到了穿着大氅在走廊里站着的陈月。
入了冬之后,国师府的走廊都会挂上厚厚的毡子,即使是站在走廊里也不会吹到一丝风,并不会特别冷。
“月小姐。”陆泠风朝她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等着她说话。
陈月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哥的心思的。”
陆泠风心里一跳,面上依然带笑,看起来有几分无辜。
“我哥很迟钝,但我不是,我看的出来你对我哥怀着怎样的邪念。”
“这怎么能说是邪念呢?”陆泠风不赞同道,“我是很虔诚地想要和公子白头偕老的,这不是邪念。”
“我虽然尚且年少,又是女子,到不要忘了我也是个医者,我哥身上有什么痕迹我都是清楚的。”陈月轻轻呵了一声,声音淡漠,目光微冷,“陆泠风,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趁着哥哥睡着时,对他做了什么。”
陆泠风也不惊慌,好整以暇继续道:“所以月小姐的意思是?”
“我暂且不会插手你和我哥的事情。与其让我哥娶了别人家的女子还要照顾她们,倒不如让你照顾我哥一辈子。但是,陆泠风,但凡你有半点对不起我哥的迹象,我都会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陈月慢声细语,“别忘了,我在隐元会和青岩万花,都是说得上话的。”
陆泠风轻轻笑了,桃花眼微微弯起,仿佛有琉璃光彩从他的眼角流溢出来,“虽然不太知道是什么给了月小姐我会对不起公子的错觉,不过我还是能理解月小姐的心情呢。”
毕竟自己惊才绝艳美貌无双的哥哥被另一个男人虎视眈眈,是个人都会觉得心塞。
“月小姐大可放心,公子是我的命,我不会做出半点对他不好的事情的。”
“那就记住今天的话。”陈月没再多留,转身顺着走廊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陆泠风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后,才转过身,看向旁边的虚空,轻声吐出波斯语,“你来这儿又是为了什么呢?”
随后他望着的虚空渐渐显出一个窈窕的人影,火焰形状的金饰在灯笼的光照下闪耀着冷光。
“脾气不要这么坏,我亲爱的弟弟。”陆织笑眯眯地坐在走廊栏杆上,姿态洒脱中尚带着一丝天生的妖娆,“我只是路过而已啊。”
陆泠风轻轻哼了一声。听你在这里瞎扯!
“那小姑娘看着文文弱弱的,性格倒是很帅气啊。话又说回来,苏少主这样的妖孽,你真的放心离开他身边?”
“不放心。但是我终究是明教的弟子,我的责任无法推卸。”陆泠风侧过头,看着紧闭的窗户,神色极是温柔眷恋,仿佛目光透过那扇窗看到了那个安静沉睡的人。
“所以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解决,然后回到他身边。”
然后让他,彻底的属于自己。
☆、第二十五章
天宝十三年冬,奚人犯境,攻入雁门关,玄甲苍云军不敌,雁门一度失守。
后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率军入关,击退奚人,狼牙军入主雁门,不久后奚人投降,撤回北地。
次年正月,平原太守颜真卿上奏安禄山此举逾越,有反叛之嫌,圣人震怒,斥责颜真卿妄言,又斥玄甲苍云军无能,令雁门关失守。
正月末,圣人将荣义郡主赐婚与安禄山长子,太仆卿安庆宗,于二月中旬完婚,召安禄山进京,后者以雁门事务繁重为由,不应召。
斥责的圣旨传到平原太守府时,太守府里陷入了一片静默之中。颜真卿失望,而委托他上奏的玄甲军则是绝望。
“所以我们苍云这是……被遗弃了?”玄甲男子的语气有些恍惚,无法接受斥责圣旨里的内容,“安禄山有平乱之功,薛帅……守关无方?”
“申……”
“凭什么?!!这一切分明是安贼的诡计!凭什么他有平乱之功而我们战死却只有一句守关无方?!!”申屠远失控地吼着,流着泪双眼赤红,颜真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若不是安贼从中作梗,雁门之役何以如此惨烈!!援军久候不至,我苍云孤立无援……薛帅、我大哥、数以千计的儿郎们战死,军师失去双目……这些都只换来一句守关无方?!呵……哈哈……哈哈哈哈!好一句守关无方!!!”
申屠远笑得凄怆癫狂,一字一句,凶狠泣血,像是要把仇人的血肉骨骼一寸寸咬碎,“昏庸!”
“申屠将军慎言!”颜真卿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扣紧,“我这儿也不是严密安全之地,隔墙有耳,言行须慎!”
“呵……听到了又能如何?”申屠远仰天悲然一笑,声音哽咽,“我苍云如今只有百余人生还,早已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箭矢没入他大哥身体的声音,他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天雁门之役,在风雪中抱着他大哥的尸体,被那种无助的绝望所吞没。
抬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申屠远后退几步,抱拳对着颜真卿深深一揖,再次起身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情绪,仿佛放弃了所有的希翼与妄想,将所有的绝望、痛苦、悲愤,都深深埋入心底,化作刻骨的仇恨。
“在下代苍云军谢过太守大义,愿为苍云上奏。连累太守受斥,深感愧疚,日后若有驱使,在下万死不辞。军务繁重,在此别过。告辞。”
说完他便转过身,从太守府侧门离开。
颜真卿叹了一口气,对这种情况亦是束手无策,只能捧着斥责圣旨回书房,闷头处理事情。
安禄山已有反心,纵使圣上不信,他也必须自行暗中谋划,以免将来措手不及。
也不知从青岩再次回到朝堂,是对还是错……
苍云军的踪迹最后从雁门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安禄山的狼牙军,京城朝廷里越来越沉默,几乎没有人再提及安禄山和苍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