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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日月]道士下山 (三千单衫杏子红)


  “无欲,再玩下去菜就凉了,吃了要胃疼。”素还真软语哄着,又将笋片夹到谈无欲唇边。
  谈无欲冷哼了一声,道:“早晚赢你!”说着将手里的筷子气呼呼的拍到桌上、赫然入案半寸,这才不情不愿的张了小嘴,一口一口的任素还真喂他。
  “铁口直断,一卦百钱!”来人两眼只有眼白,想是个盲人卦师。满城举子云集,谁不想问个前程?可巧这食肆中有六个同乡考生,他一上楼,便被迎了过去。这卦师对其中一名衣冠锦绣的举子分外奉承,而对另一个寒衣粗布的则爱答不理,一任他连连问话、就是不答。
  “师兄,他真是瞎子呀!”谈无欲冷冷道:“我本以为他是装的,谁知他是真瞎得彻底。”
  素还真笑道:“真瞎非假瞎,善作青白眼。青眼向富贵,白眼睨衣单。”
  二童似是嬉笑私语、童言无忌,可是语声在嘈杂的食肆中清清楚楚的传入众人耳中,座中都是一愣。
  卦师心里恨恨,面上却故作不知,只接着道:“……金口诀所谓:乙干见庚喜向阳,亥子齐来姓名扬,雨露滋润己培根,富贵荣华家世昌……”
  话没说完,只听笑声连连,谈无欲嗤笑道:“分明是乙木天干喜向阳,丙火午火姓名扬;亥子齐来随水去,一遇墓库必蹉跎。你这般随口胡说也忒放肆,真当没有解人吗?”
  “你!”卦师被他戳穿,怒气冲冲地呵斥道:“无知小童,知道什么?也来卖弄!”说话间大步向二童走来。
  素还真忽大声道:“诶,地上是谁掉的银票啊?”
  “在何处?在何处?”卦师闻言忙低头看去,却哪里有银票?又是一阵拍手哄笑,他这才恍然大悟,已中了狡童的诡计。
  “你这骗子,装瞎!”几个举子拥上来,伸手捉住他呵斥:“还不把卦资还来?”
  “好哇!阴沟里翻船!”卦师气闷无比,按住钱袋道:“各位举人老爷先莫要着急,我的眼睛虽不是真瞎,本事却是真格。我再露一手本事,各位即可知晓!”他从怀里掏出三枚大钱,卜算了好一阵,指着楼下的一面墙道:“这墙一会儿便要倒了。”
  那穷举子见有个乞丐正在墙下打瞌睡,忙道:“我去告诉乞儿,不要被墙砸坏了才是。”
  “何必麻烦?”谈无欲吃了一口师兄喂的白饭,慢悠悠的道:“乞丐坐在墙前面,那墙是向后倒的。”
  话音刚落,那堵墙应声而倒,果真如言向后,乞儿吓了一跳,却没有伤到一分一毫。众人见此纷纷呼道:“小神仙!真是未卜先知、神通广大!卦资奉上,请高人指点迷津!”
  谈无欲指了指穷举子,道:“旁人的卦资我不收,只收他的。”
  卦师立在当中,羞愤交加、又惊又怒,他猛然扑向二童,竟欲动手行凶。素还真哈哈一笑,伸手把谈无欲抱在怀里,从窗中跃了出去。
  “不好!”众人见他俩从三楼高层跃下,都心惊不已,奔到窗前查看,却见谈无欲搂着素还真的脖颈,眉目飞扬、从从容容的在坠势中向他们挥了挥手,倏然“噗”地一声、烟雾四散,轻烟飞漫中一只白雕噙着一枝果实,展翅翱翔而去。
  穷举子耳边同时响起清脆的童音:“六经蕴籍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一点累累大如斗,却掩半牀无所有。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
  正在大伙儿瞠目结舌之时,店小二忽然叫道:“诶呦呦,二位小……神仙还没付钱呢!怎么就走啦!”
  穷举子上前道:“这是小生应付给小神仙的卦资,不知可够吗?”他出身贫寒、囊中羞涩,刚才只是顺手在钱袋中抓了一把。店小二数了数铜钱,竟然正抵食资、分毫不少,众人更是啧啧称奇。
  穷举子回去后,将谈无欲留下的诗反复参详,仍是不解。直到放榜之日,他才猛然悟到,这诗乃是一首字谜,谜底正是“辛未状元”!他心里一惊,外间“老爷大喜!”的呼喝声已然近了。
  这个系列番外,打算每一个都化用个故事或者写个典故,要不就是某个民俗,写着玩,不定期更新。
  六经蕴籍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
  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
  一点累累大如斗,却掩半牀无所有。
  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
  看过《射雕英雄传》的小伙伴应该对这首诗有印象,这是一灯大师门下渔樵耕读中的朱子柳考黄蓉的,黄蓉一听,就知道他是辛未状元。
  黄蓉的解释:【‘六’字下面一个‘一’,一个‘十’,是个‘辛’字。‘杏’字上加横、下去‘口’,是个‘未’字。半个‘床’字加‘大’加一点,是个‘状’字。‘完’挂冠,是个‘元’字。辛未状元,失敬失敬,原来是位辛未科的状元爷。】
  金老爷子博闻强识,他的武侠不止是武侠,读来能学到很多东西。这首诗出自冯梦龙的《古今笑》,一个人写了出来,另一个读懂了,考完这俩人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探花。
  我觉得有趣,也就借来一用。我自己是写不出来的,要不我也考状元去了,哈哈。


第四十四章 番外 强人念
  谈无欲打了个哈欠,他和素还真坐在城隍庙的大梁上听了一天的祝祷,十之八九都是男女青年来求姻缘,听得谈无欲好不耐烦,素还真却似津津有味、乐在其中。他又听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皮打架、困意沉沉,暗怨师兄婆妈无聊,努力掐了几把大腿、醒了几回盹,到底支持不住,头一歪靠在素还真肩上睡着了。
  素还真肩上一沉,扭头见师弟闭着眼已入梦乡,鼻息舒缓沉酣,小脸粉扑扑的、眉目如画。素还真心里又爱又怜,轻扶着他枕在自己腿上,用手温柔的抚着师弟的头发,庙中人来人往、祝祷不休,素还真却觉世间欢喜安宁、无过此刻,再无他求。
  谈无欲这一觉直睡到天色向晚,他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睡得舒适至极。睁开眼,见素还真正瞧着他,自己不知何时竟躺在了师兄腿上。谈无欲忙坐起身来,低头嘟囔道:“姻缘、姻缘、都是姻缘……这些人竟似没别的可求了,真是无聊,听得我都睡着了。”他偷眼看了看师兄,素还真脸上的神色如春水般温存,谈无欲心里莫名有些羞赧,故意问道:“咳咳……我睡着之后,他们还求的是一样的?”
  “嗯?”素还真竟也如梦方醒一般,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谈无欲见他如此,不由笑道:“我还怕你笑我瞌睡,此时我却要笑你,哈哈!难道你就这么发了一下午的呆?”
  素还真微微一笑,也不分辩。谈无欲还待多言,却见一个绿衣妇人踏着初升的月色进了城隍庙,庙中的人像看不见她似的,有几个人与她错身而过,竟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不是精怪,也不是鬼……”
  “哪里妖鬼精怪敢进城隍庙?”二人对望一眼,心里俱是疑惑。
  这妇人在庙堂里转了转,径自浏览铸像与壁画,口中哼着小曲:“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她如普通香客一样,跪倒在城隍像前,祝祷道:“城隍老爷在上,只盼着李郎回心转意,离开那花魁,信守前盟与我厮守到老。”来来回回都是这句话,说了数十次,磕了十几个头,这才站起。她走到庙门口,借着月色掏出一把铜镜,归整着因跪拜而松散的鬓发道:“吓!我怎么这样老了,怪不得李郎不喜欢。”谈素二人瞧她的眉目,年轻时候必是个出色的美人,只是年近四旬,难免憔悴衰老,不复向时鲜妍。她长长的叹息一声,自语道:“……我俩少年夫妻,嫁与他时家徒四壁,他曾与我盟誓,这生今世只爱我一人,怎能不守信约?这些年竟已腻烦了不成?……我是绝不许他另娶他人的。”她愤愤良久,复又唱道:“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边唱边走远了。
  “快追!”素还真拉着谈无欲的手从大梁上飞身而下,那绿衣女子走的飞快,穿门进户来到一处张灯结彩、正在娶亲的富贵人家,随即不见踪影。二人伏在房檐上,听下面两个当值的老妈子闲话,一个道:“怎么好几日不见夫人?”另一个道:“夫人病了,说是在西院养病呢,怕病气冲着新人。”
  “也不见老爷去探望,这真是,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啊!”
  “去西院。”谈无欲拉了拉素还真的衣袖,二人几个起落已纵到西边。与东院的热闹喜庆相比,西院暗夜沉沉、一片漆黑,所有的丫鬟仆妇都被调去新夫人处,这里悄无人息。二人潜进西院主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床帐外露出一截绿衣。
  “怎么一股死气……不好!”素还真猛地掀开床帐,只见床上的绿衣女子正是城隍庙所见的妇人,但是她早已死去多日,尸身无人料理,已然发臭。
  “是被毒死的!”谈无欲又惊又怒,咬牙道:“好狠的心!”
  “原来我们所见的是强人念……是痴男怨女一缕顽固不散的执念。她死前定去了城隍庙,回来后就被毒死,只这一缕执念不散,还日日去磕头祝祷,希望他的夫君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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