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宝林未曾表态,谢阁老继续道:“原本此事,老臣不愿拿来打搅娘娘,只是……众人颇有微词。”
“所以?”谢宝林眉眼淡淡,不见喜怒。
“龙子是最大的依仗,娘娘,请三思。”谢阁老拼着古稀年纪也要向谢宝林跪下。
谢宝林起身相扶。
“此番前去治水的,还有袁夫人的兄长。”谢阁老又补充道。
谢宝林望着眼前的两个人,身上所有的气力仿佛一瞬间被抽光殆尽,但她只能越发挺直了身子,面上分毫不显,道:“我身体亏损严重,祖父,你不晓得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三千字。
☆、233333333333333
言罢,谢宝林松开手,转身回到上位,面目沉静,看不出丝毫破绽。
谢阁老语气一滞,方徐徐道:“娘娘,谢家如今比之前艰难许多,老臣一直未曾让娘娘知晓,就是怕娘娘心中忧虑。娘娘也知道谢家嫡系一脉薄弱,如今谢桢等子弟根基尚且不稳,若在此时失了宫里的依靠,只怕对谢家大大不利。而谢家若是式微,娘娘地位又能何尝稳固?”他停顿片刻,又道:“听闻娘娘已经开始调养,老臣只能盼望娘娘顾全大局。”
这么段话下来,谢宝林听得已经满心疮痍,她以为长好的伤口居然依旧在内里溃烂。她素手端起茶杯,略略晃了几下茶杯,目光就落在澄澈的茶汤里,轻声道:“六妹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谢阁老这话有些说不出口,主意并非他出,但却也是默认了的。如今谢宝林问起来,谢阁老还真讲不来。
“本宫记得,六妹有个自小定了亲事的,去年也中了进士。难不成,谢家如今想反悔?”谢宝林眼眸微抬,语气霎时冷下来。
谢阁老不说话,自然就轮到了谢桢,他道:“谢家自然不会反悔。”
谢宝林听话音不对,谢家不会反悔,难道是谢宝荣定亲那家要反悔?难怪那日谢宝荣看起来气色并不是很好,或许,不,定然在中间生了变故。只是她还暂且未曾听过什么风声。
“谢桢。”谢宝林失了喝茶的心境,便立即放下茶杯,沉声道,“本宫今日只劝你一句话,你若想振兴谢家,就不该将一个家族的兴亡维系在谢家女儿的婚姻上。江南治水,你势在必行,本宫不会横加阻拦,你小心为上,本宫祝你马到功成。言尽于此,二位请回。”
谢桢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阁老拦住。
谢阁老行礼道:“娘娘,老臣告退。”
谢桢也只得跟着行礼。
直到远远离开凤仪宫,谢桢终于忍不住道:“祖父,她如今怎可……”
“怎可如何?”谢阁老问。
谢桢垂首,恭敬答道:“怎可置家族于不顾?”
“谢桢,你要知道,今日我站在你这边,不是因为她错你对。”谢阁老声音苍老,“你要想得深一些。家族道理,她远比你明白,但她的位置,让她与你所想又大有不同。你不可因此,便对娘娘不恭。”
谢阁老抬眼望向从枝丫上抖落叶子的灰色飞鸟,继续道:“至于子嗣,不能逼得太紧。”
谢宝林自谢阁老和谢桢离开后,头便隐隐发疼,也无心用午饭,只将自己关在寝殿之中,再也不肯踏出一步。
这消息传到王令宜那里时候,王令宜刚吃完一小盘片好的鱼肉,还没来得及喝汤。闻言,王令宜连汤也喝不下去了,只想着去凤仪宫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可上次皇帝突然去了,王令宜也不知皇帝心里会怎么想。自那日开始,王令宜就主动避嫌,算下来,她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谢宝林了。
“合姜。”王令宜放下刚刚拿起的银勺,唤了一声。
合姜脚步轻快地走进,笑吟吟地问道:“您还想用些什么?”
这话听得可不太舒服。王令宜心道在合姜眼里,自己除了吃就没别的事了?
“本宫今日似乎有些积食,正巧今日阳光甚好,本宫打算独自出门溜溜弯。”王令宜吩咐道,“不许跟着。”
合姜这才觉得稀奇。往日午后时分,都是贵妃午睡的时候,一睡两个时辰,天大的事都不能在此间扰乱。如今贵妃放弃午睡,要独自出去遛弯,合姜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王令宜是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然后事情被人发觉,发觉之后,贵妃情况就会艰难凄惨,宫中到处落井下石,最终贵妃凄凄惨惨,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想到这儿,合姜当即便哭道:“娘娘,您太苦了。”
王令宜看她哭得真切,身子便不由得往后躲了躲,有些发憷道:“本宫就出去溜达。”
“您去哪儿啊。”合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令宜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合姜,无奈道:“就去廉明湖畔走走,看你哭的,真该叫榕西看看。”
合姜立刻止住了哭声:“为什么要榕西看?”
“成色那么好一个玉戒,想必贵重非常,你就这么给她了?”王令宜笑意淡淡。
合姜脸色白了白,哽咽道:“奴婢,奴婢以前攒了好些银钱,那次托人买的,娘娘信奴婢。”
“我又没说什么,你抖个什么劲儿?”王令宜起身,款款地向外走去,声音略略拖长了调子,“别跟来。”
合姜刚动了一步的右脚就生生停下。
九月中旬的京都已经十分凉爽,不过正是午后,阳光还算暖融,王令宜也未曾多穿。廉明湖就在华阳宫南边,往南直走,然后向东拐两个小弯就能到。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在午睡,外面都没什么人。王令宜自己一个人沿着湖边走,觉得好生没劲。不过她再一想,走走,也就能正好溜达到谢宝林那里了。
王令宜心道她可不是自己非要去找谢宝林的。
可大中午的,她去凤仪宫不合适,只怕人还当王贵妃连口饭都吃不起呢。可不去凤仪宫,又怎么能偶遇谢宝林?王令宜边走,脑筋里头便不住地想。
她忽地福至心灵,想起谢宝林那次神出鬼没出现在凤仪宫书房的事情来了。那次凤仪宫宫人分明就不知道谢宝林进了书房!王令宜感觉自己找到了突破口。王令宜开始提起了兴致。
谢宝林那次肯定没有通过宫人众多的前院,也就是说,谢宝林应该直接就从后院进去的。
越临近凤仪宫后院的那面红墙,王令宜心头就突突地越发厉害。
不过,王令宜来来回回看了三圈,确认后院墙面上没有小门可以通过。王令宜心中的猜测就越发鲜明——不必说,谢宝林定然有她的小密道。王令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她今日便要戳破谢宝林拥有密道的秘密。
她转而在附近的地面找,地上有青砖松动起来的,王令宜便用脚踩一踩,看是不是活动的。树干敲一敲,看是不是中空的。草丛扒一扒,看是不是有密道入口——
嗯?王令宜扒草丛的手就暂且停住了。
不过仔细说起来,草丛掩盖之后的这么个方方正正的狗洞,似乎也是可以进一个人的。
可她谢宝林那么高高在上,怎么会钻狗洞!
对于这个狗洞的出现,王令宜显然是不能接受的。她迅速又把长长的草倒在洞口上,盖了个严实,起身拍拍袖口沾染上的灰尘,然后摇头笑着反驳自己:“谢宝林怎么会爬狗洞呢?我真是想太多了。”
下一刻她转身又寻找别的入口。
一盏茶的功夫,王令宜黑着脸回到草丛跟前,盯着那个被盖住的狗洞,陷入了沉思。
她并没有迟疑很久。她先四下来回眺望,发现四周并无人,心下安定几分,然后佯作不经意地用脚踢开那堆草,再次查看周围的情况,随后……钻进了洞。
王令宜进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把外面的草又拨回来。拨得差不多后,王令宜方才起身,掸去膝盖和裙摆上的浮灰,而后抬头。
这狗洞所在之处是竹林。所以进来一个人,并不容易发觉。
谢宝林这会儿定然是在寝殿,寝殿外宫人服侍伺候着,人肯定少不了。王令宜如何手眼通天,只怕都绕不过那么多人了。不过不去谢宝林的寝殿也没有关系,左右谢宝林的书房是没有人盯着的。
王令宜优哉游哉,闲庭信步,自在得仿佛是走在自己的华阳宫。
这种感觉其实很微妙。
不过王令宜顾不得深想,她便踏上了谢宝林书房的台阶。书房门依旧是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书房一如以往一般整洁。方桌上还放着一本书,看样子是没有看完。她转身关上门。
说来也奇怪,之前因着王令宜素来喜欢味道重些的香,因此她对于气味很淡的香便很难察觉。可如今在谢宝林的书房却并不会这样。谢宝林书房没有燃过香,但王令宜却闻得到空气中氤氲的若有似无的香气。
或许是谢宝林在书房久坐的关系,又或许,是王令宜已经对这个香味敏感。
王令宜忍不住用手触摸那本书,她的指尖又滑过谢宝林的古琴。当她站到书桌前时,她摊开宣纸,将墨细细研磨,最后捏起了一支极细的狼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