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若卿就着窗外漏进来的橙黄夕阳,原地转了一圈,这才转向苏灵雨:“宁昭仪,我想与你单独聊聊。”
苏灵雨冷然道:“事到如今,你我还有何话可说?莫非你以为求饶还有用吗?你对漪凰做出的那些事!我恨不能亲手将你千刀万剐,凌迟而死!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夏若卿凝目望了苏灵雨半晌,面色渐显诡异,似是嫉妒,又似嘲讽:“是啊,若不是我。你们真好,哪里像我……”
苏灵雨听到此处,再忍不住,踏前一步,重重一掌掴在夏若卿脸颊。
苏灵雨这巴掌含愤而出,竟打得夏若卿站立不稳,侧身摔在地上,再抬头时,白嫩的面上已然红肿一半,再配着另半张脸的绿叶红花,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狼狈不堪。
夏若卿撑地站起,拂去摔倒时衣裙上沾染的灰尘,神情诡异依旧,对苏灵雨的一掌竟无多大反应:“既是如此,随你吧,只望你莫要后悔。”
苏灵雨心头微动,刚想说什么,李圆察言观色,忙插嘴道:“宁昭仪,陛下旨意已下,奴才还得赶着回去复命。这……这种事不吉利,宁昭仪要不出去坐上片刻?宁昭仪放心,不过炷□□夫便能完事了。”
话说着,李圆就向旁边黄门丢了个眼色。这位宁昭仪身份尊贵,目前又得陛下宠爱,静贵嫔那些手段诡异无比,若是让宁昭仪与她单独相处出了什么岔子,他十颗脑袋都不够砍,还是早了事早好,站在这女人身边便是初秋他都觉得周身像处在腊日寒风里,嗖嗖地凉进骨缝里。
苏灵雨深吸口气,甩开黄门伸来搀扶的手,寒着脸道:“我就在这,哪都不去,你动手吧。”
☆、第279章
左右黄门尽显为难,李圆是个人精,见了苏灵雨神情便知劝也无用,又不能用强,唯有一挥手,将侍候的黄门赶了开去。
双手取出托盘中的明黄圣旨,李圆上下打量了夏若卿打扮,眉心微微皱拢:“静贵嫔,奴才得宣旨了,您可要前去换件衣裳?”
夏若卿垂首,她今日的穿着与宫中嫔妃大异,颇为绮丽奢靡,上着蜀锦半臂衫,下穿绯红石榴裙,裙角满布半开半闭的芙蓉花,腰束一封鸳鸯缀东珠腰带,若非稍稍凸起的腹部,当真是衬得面如桃李,腰若盈握,颦笑间风情万种。
这身装扮正是她尚未进宫前常穿的式样,进得宫后为讨南诏帝欢心,只得将这些衣物悉数收在了箱底,换上了南诏帝喜爱的清雅颜色。而今无需再见南诏帝,夏若卿便不再压抑自己偏好,尽日挑了红蓝绿紫这些艳丽多姿的颜色来穿。此刻听得李圆的话,夏若卿转念便明白了他的顾忌,不由嗤笑出声。
市坊有传说,身怀六甲心含怨愤而死的女子,若绝命时身着艳衫,死后必化厉鬼,追魂索命,不解怨愤,绝不消散。
夏若卿妖娆地轻挑眉梢:“堂堂李大黄门,莫非还怕我这濒死之人不成?”
李圆虽是个黄门,但常在南诏帝身边,整日被人奉承惯了,哪里禁得住这落魄贵嫔棉里藏锋的讥笑?脸上青红白绿,偏又不能真押着夏若卿去换衣衫,一则她名义上毕竟还是贵嫔,并未废黜封号,二则若真押着她去换了,岂不真应了他怕区区一个家破人亡的余孽,这话传了出去他的颜面还往哪里搁?
反正人死了就得换敛衣,任她此刻穿红着绿,最后是白是黑还不是由着奴才们说了算!
心里一番自我安慰,李圆再不多言,命人按着夏若卿跪下,取了圣旨宣了圣意,随即冷笑着指挥两个身形粗壮的小黄门各取了白绫一头,他自己又取出根食指长短,前细后粗的金针来。
夏若卿见到金针,面色微凝,南诏帝下旨行的是绫刑,但绫刑实际上却分两种:一种不过三尺白绫,吊死了事,最是常用;另一种却是用针穿入后颈骨间的缝隙内,再反复用白绫绞裹,直至金针彻底穿入骨中,骨节脱开,受刑者才会剧痛而亡非常猎人。
第二种乃是前朝酷刑,因过于歹毒,早已废弃不用,如今李圆取出这针,想来是要钻两者同名的空子了。
夏若卿淡淡望向苏灵雨:“这是你的意思?”
苏灵雨瞥见金针眉尖亦是一跳,她自也听过这不亚于腰斩的金针绫刑,再见李圆谄媚神色,便知他是为了讨好自己。反正夏家树倒猢狲散,夏若卿身怀皇储南诏帝也能下诏赐死,事后想必更不会有那闲心来计较死因。
这李圆倒真不愧是条老泥鳅,事事都能卖上人情。
苏灵雨本就对夏若卿恨之入骨,此刻听闻夏若卿问话,反倒更激得她杀意横溢,森然道:“动手。”
李圆看苏灵雨模样,便知这位宁昭仪领了自己这份人情,闻声忙不迭上前拉低夏若卿后领,两指略一摸索,便将金针熟稔地扎了进去。
被两名彪形大汉压跪在地的华服女子眼眸半闭,也不挣扎,随着金针入颈,唇角竟挑起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阿馥,你要我活着遭受报应,我便活到现在。此刻不是我不活,而是活不了了,你不怪我吧?
随着白绫绞紧,颈间的金针越扎越深,渐粗的针尾硌在骨缝间搅动,带来难以名状的痛苦。夏若卿的眼底尽红,面上更是因痛楚与窒息涨得青紫,鼻下唇角血沫如线,蜿蜒不绝滴落在余晖笼罩的地面上,与金光相辉映。
那抹笑也终究淡去了。
李圆见状轻喝:“松!”
负责拉扯白绫的黄门忙松开力度,被束其中的夏若卿濒死边缘忽喘得一口大气,忍不住委顿在地,呛咳不止,每一咳便带得后颈金针颤动不休,痛入骨髓却挥之不去。
李圆等夏若卿缓过气了,又喝道:“起!”
白绫一扯,再将软倒的女子拉扯起来,继续先前那般折磨。
这便是金针绫刑的狠辣之处,不教人死得痛快,反复在生死间徘徊。
苏灵雨冷眼旁观,心内五味杂陈。她终究长于深闺,何曾见过这等血腥?讶异恻然有之,但更多却是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
如此来回数次,夏若卿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李圆边喝令手下拉起夏若卿,边偷眼打量苏灵雨,揣摩还得多少回合才能让这位娘娘满意,不想被白绫缚着本该早就动弹不得的女子竟倏地抬起头,睁开双眸,定定看向苏灵雨——
酷刑加身,夏若卿现今长发凌乱,衣衫不整,眸底通红似恶鬼,五官更是血迹斑斑,闭眼时尚不觉得,眼一睁却是吓人无比。李圆及拉扯白绫的黄门一时都惊得呆了,没能回过神来。
夏若卿阴恻恻地瞧了苏灵雨片刻,忽然露齿一笑,现出几与眼底同色的贝齿。她喉咙在白绫的绞裹下伤得厉害,声音不复清脆,嘶哑若夜枭:“苏灵雨……你得意……是吗?我是……死得……不痛快,但总比……君漪凰……好!你不是对她……朝思暮想吗,那便去……她墓外候着吧……待她破墓而出时,看她如何……待你!哈哈哈,哈哈,你们……都情深意重,唯有我……唯有我……我……“夏若卿话至一半,李圆才缓过魂,生怕这女人发疯伤着苏灵雨,手忙脚乱地指挥手下扯紧白绫。说到后来,夏若卿声音已被白绫卡在喉间,细若呢喃,两行血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她两生死不弃,而我却仅余下孤单一人,再也没人要我了……
阿馥,若有来世,我做牛做马补偿你可好……
若有来世……我只愿做平常人家女子,不谙世事,平凡度日,再也不愿背负了……
苏灵雨方才也被夏若卿的模样吓退了一步,随后便被夏若卿的话惊住了,待她迅疾反应过来,想前扑去拉开苏灵雨的白绫,同时厉喝:“住手八指伏鬼录!”却见夏若卿挺腰直颈,狠狠地向后撞去。
李圆顾着苏灵雨那头,不曾提放,那枚金针又已入骨过半,夏若卿这一撞正撞在裹在白绫里面按压金针的薄板上。她拼死之下力道极大,喀声轻响,那枚金针连头带尾彻底撞入颈骨骨缝之内。
夏若卿眸前光线由明转暗,依稀见到一个高挑人影,站在落花与白雪中挥袖作舞。
人影回眸而笑,容色绝艳,眼底深情款款,柔声唤她:“卿卿。”
李圆瞪着面前头颅低垂口涌鲜血的女人,连话都说不出来。拉扯白绫之一的黄门这次反应还算机灵,大着胆子抬起夏若卿的头,便见那枚金针针尖从喉中穿了出来,可想而知夏若卿最后那一撞是如何狠厉决绝。
那黄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却因职责在身,唯有强撑着将手指在夏若卿鼻前晃了半圈,便以更快速度缩了回去:“死……死了……”
在场人都吓得不轻,宫中赐死向来干净利落,极少见血,更没见过如此凶悍决绝的做派。不过李圆好歹在宫里当了二十多年的差,最先定下神,一耳光扇在探气息的那名黄门脸上:“死就死了,将针取出来,宣司观来查验便是,有什么大不了!”
旋即李圆脸上又堆了笑,转向犹自怔楞的苏灵雨:“宁昭仪,这地方脏,待会司观来了更乱得厉害,不如奴才送您回去歇……”
李圆话未说完,苏灵雨却是骤然脸色铁青,转身往屋外行去。
李圆愣了愣,追前两步还想搭话,苏灵雨步子极快,早出了月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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