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博明默默拿了一块尚且完好的桂花糕,狠心掰了一半递给程秋亦,自己在另外一半上咬了一大口。
程秋亦瞧了一眼程博明脏兮兮的手指,想想还是接了过来,捻了一点放进嘴里,那糖糕太甜太腻,不和她的胃口。
“程秋亦,你想你妈妈吗?”程博明嘴里塞着桂花糕,含糊不清地问。
“这么多年,早不想了。”
从前倒是常常想起,只是每次想起这个女人,浮现在程秋亦脑海里的不是她五岁之前教她识字习文的女人就是后来躺在白色床单上的那具干枯的尸体,她母亲后来的模样,程秋亦竟然全然记不清了。
程秋亦把剩下的桂花糕重新递给程博明,“你想不想见程天宏?”
程博明咀嚼的动作骤然停顿,他使劲咽下嘴里的糖糕,仰着头看程秋亦,“他们都说我爸已经死了,我不相信,程秋亦,我爸还活着,对不对?”
程博明是还活着,不过已经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了。这世上记得他的还有几个?人人都当他死了,只有他自己依旧沉浸在程家繁荣兴盛的幻觉里。
“他还没死,不过快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男人,从前左拥右抱,所谓男人的快活全享受到了,谁能想到他晚年会凄凉成这样。
也算不得凄凉,至少这个懦弱的男人给自己编织的梦很美满。
程博明吸吸鼻子,踉踉跄跄跟上程秋亦,唠唠叨叨地问她:“程秋亦,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们都说是我妈妈抢了你爸爸,是不是真的?”
他期待地仰望着程秋亦,希望她给他一个否定答案。他妈妈那么好的女人,会把他抱在怀里哄他睡觉,会教他唱儿歌,会做那么多好吃的,怎么可能是个坏女人。
坏女人该像程秋亦那样,不管什么时候都凶巴巴的,动不动就揍他,要么叫他“小胖子”,要么叫他“臭小子”。
可他妈妈竟然也会拿刀子去伤人,程博明虽然跋扈,也知道善恶,那天那么明晃晃的一把刀子朝程秋亦捅过去,最后柳舒晗的血大片大片淌在地板上,程博明吓得双腿跟灌了泥浆一样不能动弹,差点以为柳舒晗会就这么死去。
沈文琴那么狠绝,一点余地都不留,是真的想让程秋亦死的,这样的人是个好人吗?
程秋亦也不全然是个坏人,在他被欺负的时候救了他,威风凛凛,把老欺负他的那小子打趴下的时候衣角都在空气里飘。
程博明从没见过这么帅气的女人。
他的妈妈从来都是温婉的,连教训他的时候语气都很柔和,他从前以为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和沈文琴一样,温柔得像水,但程秋亦不像水,程秋亦像一块铁板,不近人情。
他期待程秋亦说不是,程秋亦却说是。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其他的愤恨,只有一个“是”,程博明找不到反驳的漏洞。
监狱在几乎偏僻到农村里去的郊区,离程博明学校有两个小时的车程,离位于市中心的医院更远,等程秋亦带着程博明站在程天宏病床前时已经晚上九点。程博明对着那薄薄一扇木门油然而生一股胆怯,瑟缩地退后两步,咽了口唾沫恳求程秋亦:“师父,你……你陪我进去吧?”
于是程秋亦开了门,自己走在前头。
病房里弥漫着古怪的味道,程天宏躺在病床上,秃着脑袋,连眉毛都掉没了,脸上大片大片的老人斑,松弛的脸颊垮在嘴边挂着,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有七八十岁。
程博明瞪大眼睛看程天宏,惊惶地哆嗦道:“这是……这是我爸爸?”
他爸爸那么意气风发,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可怖的老人?
程天宏转头发现他们,惊喜万分:“博明?你们怎么来了?”
程博明犹豫着上前:“我……我来看看你……”
“好,好。爸爸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孝顺孩子。”程天宏欣慰道:“我就知道秋亦是刀子嘴豆腐心,博明,以后我不在你要好好听你姐姐的话,她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们可是血脉相连的姐弟,知道吗?”
程秋亦站在远处低头玩手机,懒得理会程天宏。
第56章
程天宏握住程博明的手问:“博明,你妈妈呢?怎么没见她过来?”
程博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程秋亦,吞吞吐吐道:“她……她……”
程秋亦收起手机,站在程博明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先出去,我和他有话说。”
程博明如释重负,落荒而逃。
程天宏远远望着自己的儿子跑出去,再看看自己的女儿不屑的表情,哀叹他这一生前半辈子妻儿俱全又有权有势,世上的福气都享尽了,到老却妻离子散病痛缠身,这日子有什么意思,不如早些死了倒还清净。
“秋亦,我以为我到死都见不到你了。”
“程天宏,我今天来只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叶净的话程秋亦一直放在了心上,她自知叶净的话不可信,可仔细回想,她母亲的死的确疑点颇多。当年的死亡报告写得含糊不清,葬礼也办得匆忙。就算程天宏对她母亲没了感情,为了程家的面子,程家的当家主母也不该匆匆下葬,除非……
程天宏脸色大变:“你问这个干什么?”
果然有问题。
程秋亦冷笑:“程天宏,左右你也快死了,那些藏在心里的肮脏龌龊不如都说了,也算死得干干净净。”
程天宏这半年来没人打扰,经常忆起从前程母和程秋亦都还在身边的日子。他的第一任妻子,就算后来是自己抛弃了她,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好女人,那女人是真心爱他,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是不是发自真心,相处这么多年,总会感觉得出来。
程天宏并不爱她,那时周家还没没落,娶了周家唯一的女儿,对程天宏是莫大的好处,何况他和她总也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娶她比娶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其他家小姐好得多。谁知后来程天宏遇上了沈文琴。
沈文琴知情识理,人也温顺,最重要的是,程天宏喜欢她。那时程天宏四十多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也倦了家里那个强势的妻子。他对沈文琴殷勤了几次,两人就这么在一起,还生了个程博明。
后来呢?后来被程秋亦的妈妈发现了,程天宏老实了几天,心生一计,往程母每天吃的药里掺了强心苷。程母有心脏病史,强心苷用的计量过大极易诱发心肌梗塞。
“这药真有用,有用。”程天宏咂咂嘴笑了,“她不过吃了几次就死了,比我想的快多了。”
程秋亦双手背在身后,十个手指死死抠进掌心里才控制住自己没掐死这个男人。
“她发病的时候我就在她旁边,她捂着心脏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去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我当时只觉得快意,这个女人总算是死了,她一辈子都企图控制我,最后还是死在了我的手里。”程天宏继续笑,眼神狠绝地看着程秋亦,“但凡她不把我逼上绝路,我也不至于杀她!”
程秋亦掌心里的血顺着手指关节滴在地板上,眼珠子里一条一条的红血丝像是要爆开一般。
“那是陪你同床共枕二十年的妻子,程天宏,你这个禽兽。”人在越愤怒的时候往往越平静,程秋亦的声音轻柔得像夏季傍晚海边最温暖的细沙,程天宏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我是禽兽,那也是她周谷惠逼的!你去看看这些世家男人哪个没在外面养几个情人?我这些年被她拿捏在手里揉圆搓扁,这哪是她丈夫?简直就是她周谷惠手下的一条狗!她背后撑腰的周家都倒了她凭什么还这么嚣张?”
人怒到极点反而觉不出愤怒了,程秋亦心里满满的都是悲哀。程天宏这个冥顽不灵的疯子,压抑了一辈子,死到临头才终于肆无忌惮。
杀了她母亲的人,是她父亲,是病床上这个面容扭曲的男人。他一步一步把自己推到这个境地,快死了仍旧不知悔改,人心险恶,程秋亦今天见识了。
“程天宏,你好自为之。”
周家散了,程家倒了,叶家亡了,这偌大的C市总有新的势力一遍一遍重复从前的历史轨迹,有人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阴谋。
程秋亦也走了,病房里又只剩下程天宏。
他对程秋亦说得狠厉,如今自己一个人,闭上眼想起的又全是他从前那个妻子的好来。程天宏已经十几年没再开口唤过她的名字了,偶尔提起,也是“那个女人”,仿佛他早就忘了那个女人姓甚名谁。
自欺欺人。
二十年的夫妻,周谷惠这三个字连同自己对她的爱恨几乎刻进他的骨头里,怎么可能忘记。
“谷惠,我想你做的红烧肉了,真好吃。”
周谷惠若是能听见,只怕要冷笑出声来。
程秋亦出了病房,对等在门口的程博明道:“走吧。”
“去、去哪?”
“回家,你舒晗姐姐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哦……”程博明跟着她走,眼尖发现程秋亦手上干涸的血迹,“师父!你的手怎么了?”
程秋亦抬手看看,两只手的手心里都是指甲印,她笑了,“没什么,人总要受伤才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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