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无归朝哭得满脸鼻涕泪的庄富庆的老婆看去。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说她是庄富庆家的孩子,因为庄富庆的老婆怀的是二胎,计划生育不允许,打了那什么针强行引产下来,她被引产的时候已经有八个月了,结果命大,引产下来没死,但是脑子被打傻了,庄富庆就把她送给了许道公养。路无归觉得这事像是真的,要不然庄富庆干嘛要给粮给她爷爷啊,还总来看她,以前还送她去镇上的小学念书。可是爷爷说,她跟庄家没亲缘关系。可是没亲缘关系的话,庄富庆家里干嘛对她这么好啊?
屋子里的议论声突然消失了,一大堆人挤了进来,人群里让开路,挤出两个穿着警服的人。
其中一个穿警服的人开始赶人,说:“都出去出去,不要妨碍我们了解案情。”
路无归突然看到人群里挤过来一个个子高高的、长得白白的、穿着高跟靴的女人挤了进来扭头轻声跟那两个穿警服的人说些什么。路无归一眼认出这是晓笙姐姐,顿时高兴坏了,她挥着手大喊一声:“晓笙姐姐。”用力地挥着手给庄晓笙打招呼,唯恐庄晓笙看不见她。
穿警服的两位派出所民警看了眼一脸激动的路无归,又看了看庄晓笙,点头说:“好吧,你留下,其他人出去。”
庄晓笙连声说:“谢谢。”她走到床边,对看着她过来就像见到救星似的庄富庆的老婆说:“妈,你出去,二丫这里有我陪着。”
路无归开心地拉住庄晓笙的手,问:“晓笙姐姐,你怎么回来了?庄富庆说你放年假回来的,是不是可以玩很久,比过年还久?”
庄晓笙取代庄富庆的老婆坐的位置坐在路无归的身边,问:“二丫,你的手上和衣服上怎么都是血?是不是受伤了?”
路无归摇头,说:“我跑得快,没伤着,都是爷爷的。”
两个民警互看一眼,各自拉了张凳子在旁边坐下,其中一人还摊开纸笔开始记。
庄晓笙看了那两个民警一眼,问:“爷爷流了那么多血,你怎么不叫人来救爷爷?”
路无归被庄晓笙问得有点慒。
庄晓笙问道:“是不是不知道叫人来救爷爷啊?”
路无归想了想,一脸严肃地说:“发梦的时候是找不到活人的,叫了他们也都不应,爷爷也不让我去叫,说会把他们的魂喊走的。”
庄晓笙:“……”
路无归问:“你不信啊?”
庄晓笙点头,说:“我信。”
路无归一眼就能看出庄晓笙是在哄她,明明就是不信。她不愿说了。
庄晓笙说:“那就跟晓笙姐姐说说你之前发梦的事好不好?你在梦里梦到什么?”
路无归说:“晓笙姐姐,你在套我话?唔,又不算是套话,你是想问爷爷为什么会那样吗?”
庄晓笙说:“二丫真聪明。”
路无归说:“其实我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发梦?发梦的时候是没有活人的,醒着的时候才见到活人,这里这么多人,说明我这会儿是醒着的才对。可是如果我是醒着的,为什么不是爷爷做好饭来叫醒我的呢?”她想从庄晓笙那问到答案,却见庄晓笙把头一扭,有一滴水从她的脸颊划过。
路无归见到庄晓笙别过脸去不看她也不回答她的问题,便又继续说:“我都睡回床上又重新睡过两回了,爷爷都还躺在井沿边上,梦都还没醒,这可怪了啊。”
旁边的民警忍不住插了句问:“那你知道你爷爷是在哪里受的伤吗?”
路无归说:“井里啊。”
那民警问:“就是院子里你爷爷躺的旁边的那口井?”
路无归点头,说:“对啊,你们怎么知道?”
那民警说:“我们看到井沿上有血印。”
路无归说:“我背着爷爷从井里爬上来的。”她说完就看到那俩民警一脸慒逼地看着她。
一个民警又问:“如果是从井里爬上来的,你们的衣服怎么没湿?还有,你爷爷至少有一百来斤重吧,你又是怎么背得起你爷爷的?还能背着他从那么深的井里爬上来?”
路无归说:“做噩梦都是没根据的。”
俩民警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民警问:“你是不是晚上梦游到野山坳子去了遇到野狼了?你爷爷身上的伤都是野兽爪子挠出来的,失血过多才……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那民警说完“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对庄晓笙说:“你这妹妹还是带去精神病医院看看吧。”
路无归:“……”不要以为她听不懂他是在说她是个神经病!
派出所的民警从路无归的屋里出去后,给出了村民一个“路无归晚上梦游走去了野山坳子,她爷爷去找她,遇到野狼,她爷爷在跟狼的搏斗中被抓伤,因为失血过多没有得到有效救治身亡。”的解释。
村民们虽然对“野山坳子还有狼啊”表示惊叹和怀疑,可许道公身上那深可见骨的抓痕伤又让他们相信他是被狼这种野兽伤的。多合理的解释!许道公身上的伤不是人为能够造成的,他家又没有搏斗过的痕迹,路无归背上的血渍表示许道公是在与狼搏斗中受了伤被梦游的路无归背回来的,井边的痕迹是许道公被路无归背回来后放在井边时留下的。至于路无归说的是在井里伤的……谁会去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辩论一口直径只有一米多点、十几米深的井里怎么会有野兽?
第二章
庄富庆的老婆去厨房烧了一大桶洗澡水,又让庄晓笙从路无归的衣柜里找了一身换洗衣服,把一身血污的路无归推进浴室。
路无归站在浴室里用塑料瓢舀着水往身上浇,听着外面的嘈杂声和动静。她听见村里的这些人张罗着把她家的门板拆了下来,把她爷爷用门板抬进了堂屋。庄保国找到庄富庆商量让庄富庆帮着把她爷爷的后事办了,庄富庆让他老婆拿卡去镇上的农行取两万块钱回来办丧事,又再张罗人去买猪、买老材、寿衣、请人做灵房等忙得团团转。她还听到有人议论说许道公这把岁数了,按理说应该是喜丧,可这突遭横死,大凶,算不得喜丧什么的。外面一团乱糟糟的,让路无归愈发地没有真实感,却又意识到她爷爷似乎真的去世了。
路无归想不明白,她只是发了一场噩梦,她爷爷就怎么没了呢!梦里的事怎么会和现实连接到一块呢?她甚至分不清楚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路无归听到庄晓笙的声音从浴室外传来:“二丫,二丫,二丫,你洗好了没有?”,她又在想:晓笙姐姐是真的放年假回来了,还是我还在梦里,因为太想晓笙姐姐才梦到她?
浴室的帘子“哗”地被人一把掀开,路无归看见庄晓笙一脸担忧地出现在面前,问:“你做什么呢?洗个澡半天没声音,叫你也不应!”
路无归瞪大眼睛看着庄晓笙,她见到庄晓笙是那么真切地站在面前,她的眉眼五官神情和身上的活人气都那么的清楚。她在心里说:“晓笙姐姐是真的吧?”她看着晓笙姐姐进入浴室,像以前那样撩起袖子从水桶里捞起浴巾给她擦背洗澡。从她的背上传来的触感和晓笙姐姐那么大一个大活人的气息让她明白过来,她这会儿真的不是在发梦,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是醒着的。
晓笙姐姐帮她洗好澡,又帮她穿好衣服,牵着她的手去到堂屋。她看到她爷爷被盖着脸仰面朝天地躺在堂屋中间。两条长凳子架起门板,她爷爷就睡在门板上,头顶上方还点一盏油灯。村里死了人,在没入棺以前都是这么放的。她看着她爷爷身上那件破破烂烂打满补丁满是血污的道袍,又再扭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看着她的晓笙姐姐,她忽然发现一件很诡异的事:她的梦与现实重叠了。
或者说,她以为是梦的那些事其实不是梦?
路无归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她身边的人都忙来忙去的,跟鬼影子似的在她家进进出出,晓笙姐姐给她穿上孝服,给了她一大堆纸钱让她跪在灵前给爷爷烧纸,后来做道场的阴阳先生来了;穿上袍道,又布置了灵堂,一会儿念经,一会儿让她又跪又叩,弄得她晕头转向的;专门走村串乡给人做酒席的人带着桌凳和灶具等在院子里摆开桌子张罗起酒席,然后村里的人都在外面大鱼大肉地吃着,就给了她一碗米饭和两盘放了很多菜籽油的青菜一叠泡菜,让她在灵堂一角的八仙桌上吃着,说是她得吃素。
天黑后,村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只剩下两桌人在院子里打麻将和斗地主。做道场的阴阳先生说要留后人守灵,她爷爷没后人,只收养了她,于是只能是她来守灵。庄富庆说要陪着她,晓笙姐姐说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庄富庆张罗,她来陪着。后来晓笙姐姐困了,就在她爷爷的躺椅上睡着了。她按照阴阳先生的吩咐守着香烛,在香和蜡烛快燃尽的时候就得换上新的。
在子时过半的时候,忽然外面那些人打牌的声音没有了,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