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恣从前从来没有这么吃过螃蟹。
“我们那边都吃的是帝王蟹,”他接过纸巾擦了擦脸颊,伸长手比划道:“一根腿就有我这个脑袋这么长,长得简直像红色的大蜘蛛。”
“天生是红色的?”辛弃疾帮他用银钩剥着蟹肉,听着草庐外悉数的雨声道:“我们这的螃蟹都是煮熟了才变红的。”
“吃法不一样,”柳恣盯着那一大块蟹膏,张嘴接住以后认真道:“我们那边的海蟹都是吃爪子,肚子里反而干瘪没多少肉,除非是吃面包蟹——”
“回头带你去吃莼菜汤,”辛弃疾垂眸笑道:“你该好好放假休息了。”
“也不知道你之后有没有空休年假。”柳恣托着下巴道:“我上班那会儿就天天惦记着放假,真的放假了反而不放心院里,总是想再多做些事情。”
姜酒已经温好,青年喂他喝了一口,看他呛的脸都红扑扑的,眼中笑意渐浓。
“话说回来,你将来……打算做什么?”
“做喜欢的事。”柳恣就着他的手又抿了一小口,在摇动的烛火旁昂头望向他:“我已经申请了加入十二席,刚好扬先生不是去世不久,位置空了出来。”
“我希望……去参与修订法律。”
这倒是个颇为令人意外的事情。
辛弃疾原本以为他会做些闲云野鹤的事情,去画画又或者云游,没想到心思还是落在这里。
“法律?”他重复了一遍,帮柳恣掖好了披着的软毯道:“想要让体系更全面吗?”
“不止。”柳恣摇摇头道:“也要参与普法的事情。”
宋代法律因为皇帝的过度参与和干涉,条目繁杂而前后混乱,民间上诉成本过高,什么事都只能私下处决。
而时国的法律显然是服务于当时那个高度繁荣先进的国家,也与临国并不相衬。
法律的完善与执行,是人们信任政府的基准。
“首先要废除的,就是酷刑。”
柳恣身体略放松了些,注视着辛弃疾道:“严刑峻法未必是件好事。”
这个世界的刑法制度,历经了两次大的改革。
汉文帝时期废除了砍手砍脚等肉刑,隋文帝废除了枭首和车裂等酷刑。
而到了宋朝,士大夫们废除了死刑和杖刑,按照老皇帝的嘱咐,读书人罪不至死,干出什么事来都留一条命。
可老百姓们却被全面恢复了肉刑和酷刑,哪怕是民事诉讼和刑事诉讼,鞭刑也屡见不鲜。
这与现代的剥夺自由是两回事。
古代原本就生产力不足,把人养在牢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有工作还能赚钱,那简直比平日饱受苦痛的百姓活得还自在些。
可现代经济高度繁荣,剥夺自由或者生命便足够体现惩罚。
“你在担心什么呢。”辛弃疾皱眉道:“如果不用这些酷刑,也不够威慑那些有罪过的人。”
“可是你想过吗,”柳恣反问道:“如果没有律师的辩护,以及充分的定罪流程,有些被刻意诬陷或者被误判的人,就应该活活被砍去一条腿吗?”
在这样医疗条件有限的年代,砍手砍脚都极有可能置人于死地。
而偷了人的东西,又或者是买卖时发生了冲突,就应该拿鞭子抽到鲜血淋漓吗?
柳恣放下了手中的热茶,往他怀里窝了一些,声音放轻了很多。
“从前在时国的时候,我看到过很多东西。”
比如极端的民意。
这种民意的体现不在于对选举的参与,不在于对社会事件的关注,而是为了发泄戾气和私欲的躁动。
“2030年的时候,社交网络高度发达,经济环境越来越复杂,人们也活得越来越焦虑和压抑。”
他们当然不能把这种对生活的痛苦和愤怒发泄到公司和家庭里,于是网络成为了最好的寄托品和发泄物。
如果是网络之中的口角,比如不喜欢某一部电视剧,对某个明星无感,或者在某个观点上有分歧,全部都可以从争执发展到没有下限的人身侮辱——
P遗照、辱骂父母家人、无间断的骚扰和诅咒。
如果这还不能发泄他们的戾气,更多的人会开始抱团起来,寻找各种道德污点,把被攻击者拉到所有人的对立面前,试图让公权力介入,进行干预和泄愤。
人们已经失去了对法律的敬畏之心,也毫无个人边界。
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哪怕他们抱团把一个人侮辱打击至死,法律也不会站出来为他们说一句话。
在这个环境下,人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以暴制暴。
无限放大对方的过错和污点,用恶毒的言语互相针对,用更没有下限的方式来相互回击,轮流寻找对方身上可以攻击的点,让所有人都被拉下水,以犯法的噱头被公权力解决和抹杀。
幼安听着他讲述这些东西,隐约能够懂得一些事情:“这个事,是不是像那些村庄里,人们把有污点的女子浸猪笼,或者一起用石头砸死流氓和地痞?”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足够正义的,是在捍卫光明和秩序。
柳恣点了点头,认真道:“当法律不再有威慑力和参与感时,私刑的滥用一旦遇到极端民意,事情会更加不可收拾。”
这世界上,有太多的小三、盗贼以及各种违法者,在没有被审判的情况下,被当街羞辱和打死。
他们确实有罪——所以就应该在没有公正判断、裁决的情况下,被高涨的民众情绪所抹杀吗。
那些被诬陷成强奸犯的人,被构陷成贪污犯又或者杀人者的人,也应该伴随着群众的一声令下,被当街用石头砸死吗?
连微博都在群情激奋的要求拐卖儿童的人贩子全部处以死刑,殊不知这种为了发泄情绪而发出的诉求,在极大威胁那些已经被拐卖的小孩的生命安全。
在法律体系不全面,人们的尊严和财产无法被捍卫时,激烈的民意会成为混乱中的匕首,无差别的横扫过去。
至于捅死的到底是无辜者还是有罪者,罪是否致死,人们已经根本不在乎了。
辛弃疾微微支起身子,抬手抚摸他柔软的发。
“在金宋,凡是被认为‘军贼’、‘群盗’的人,都会被频繁施以酷刑。”他的情绪颇为复杂:“我以前觉得,这些人死有余辜,可听你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应该由谁,来判定有罪?
如果两个庄稼汉有口角和争执,一方直接协众污蔑另一人是山贼从良,又或者陷害其为不法之徒,那这个人一旦不能支付高昂的诉讼费用为自己辩驳,可能后半辈子都会被毁掉。
“柳恣,我记得你家里有很多这方面的书。”
“这件事情,我们一起去做。”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从太湖折返回扬州没两天,宋国的客人再次远道而来。
如今的大宋,已经改头换面,连出手都比从前阔绰许多。
他们收复了大半的领土,改革了科举考试和官僚制度,兴起了大范围的工业革命,连带着开始自主修路和发电。
虽然一切都很简朴,却也已经远超出这个时代。
商界和政界勾连在一起,正在形成越来越紧密的利益体。
可是在外交的队伍里,那元首已经面容枯槁,脸色苍白。
“如果方便的话,想借你们的医院一用。”她找了个借口把柳恣约了出来,声音略有些不稳。
“我恐怕已经被下药很久了。”
第173章 勒索
被下药了?
柳恣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云祈, 发觉她的脸上有种病态的铅白色。
“这样, 两个小时以后, 我对外说和你预约了会议,为了临国的信息安全屏退其他人。”柳恣看了眼周围的环境, 果不其然的发现监视的目光。
他压低了声音, 微微侧着身子挡住云祈道:“我会让医生提前等在那里。”
如今刚过两年, 这些人就已经等不住了。
如果在古代, 哪怕毒药的种类不多,下毒的法子都有太多种。
在墙壁上涂挥发物质、把茶叶用毒物炒制过后再熏香盖住味道, 又或者用一百种方式对食物和饮水动手脚。
眼下的宋国, 已经完全不是当初的那个宋国了。
更多的近代科技和现代科技介入其中, 想要杀一个人比以前更方便, 凭着一瓶眼药水都能让人不知不觉间一脚踏入鬼门关。
云祈清晰地能感觉到, 身体的技能在不断地衰减。
下药的人明显不希望她现在死,却如同当年赵构日复一日的疲劳虚弱, 最后对政事的控制和干预能力不断减少。
她完全不认为自己能撑过去。
她可以活, 是太多的人想利用她的活。
如今她快死,也同样是太多的人想利用她的死。
云祈只要一死, 越来越成熟的资产阶级会直接以下克上的打破上下议院的冲突,继而要求更改竞选首相甚至废除皇帝。
宋国现在一年的产值是十年前的十五倍, 无论进出口贸易还是国内商品市场的繁荣都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巅峰。
全国各地的商会也效仿着江淮一带的规矩,建立的越来越庞大而体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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