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中总要遇上很多事情,像春天花开秋天结果冬天凋零那样是愿意不愿意都会发生的,有一些带给人开心,让人像个傻子一样快乐而也有很多是满载着痛苦绝望来让人妥协的,而无论是开心的还是悲伤的事,能真正被人记得的又有几多呢?除非是真正的大喜大悲,小乐小伤都是很快被时光带走的东西,比如你今天摔了一跤留下了疤痕,但过几年后那一块的颜色都与其他别无二致了,你还能记得多少个这样的疤?百里醉也有很多事情记不清了,她也相信自己今晚给这个小姑娘带来的就像那些小小的并不深刻的疤痕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忘记。她没有真的骗了她的人没有骗她的心甚至这场宴会也是百里家一手操办的,真要追究,她只是借了澹台家的势而已。
而家族联姻之类,本来就是你我相互依仗相互借来借去的过程,不同的是每个被推上联姻舞台的男女主角,不变的是家族之间的永远利益。比如这一次,便是百里家和澹台家为了联合起来对付微生家而找的借口和联姻之后暂时能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安心。而对于主角而言,大多也是为了借未来的老公或老婆的势而当上家长或是做到其他的一些什么事情而已,而百里醉便是为了通过联姻而使得百里相麻痹,至少也在表面上承认了她的存在,这样至少能使得很多人投鼠忌器。
很多时候,你想拿到门后的东西,其实往往只需要看门的人一个犹豫便够了。
她要的便是人们对她的少主身份的忌惮和百里相那只老狐狸的大意。
宴会在皆大欢喜中谢幕,随着夜色逐渐拉开帷幕,百里醉的心突然跳动的很厉害。很多年来,无论是沙漠中晒太阳晒风沙蛰伏等一个猎物或是山林里被蚊咬被虫咬忍耐等一个狙杀,她都能很好地把心跳控制在仿佛做着喝水吃饭这种事情的频率下。但今天她第一次去实施救她母亲的计划,哪怕那个计划已经被演练过无数遍,她都忍不住心跳加快。
就像那天晚上就着夜色,她带着微生焰在不得不停下来时孤身一人摸去澹台天他们身边摸走他们的命那样紧张。那一次和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和第二次为自己的行动而感到担心焦躁,担心那天晚上不能如愿将刀子一个个送进敌人身体也担心今晚上不能如愿摆平所有看守她妈的人将她妈妈救出来。
百里醉眉间微皱,她第五遍擦拭着自己的两把小刀,听着窗外简洁的鸟鸣听出安插在暗处的下属给她发的动手的信号,她再一次感觉到了紧张。
因为联姻的喜事,整个基地都弥漫着喜庆的气氛,也许很多人都不会在意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家的公子哪天结婚了哪天又喜得贵子,但当那种喜悦被上面换成实物奖励下来普天同庆的时候,摸着领到的米面,大概每个人都有心情为那个公子祝福一下。基地便是这样,百里相实实在在发下的酒虽然量不至于醉人但也是微醺了,这种酒都是窖藏了几年的,反正在这种吃饱都不容易的时候酒也不能作为物资分发,在这种时候做个人情也是好的。
况且多少缺少消毒水止痛药的家庭多么需要这一点点白酒,因此虽然没有多少人真正舍得喝了这酒,但心理上已经足够熏然。
喜悦的背后是懈怠,而懈怠就和打哈欠一样是很容易传染的。百里醉在这种懈怠的氛围下很容易便到了软禁她娘的别墅。轻车熟路地进入地下室,在之前每周一次的探视中已经将路线记下的她很快在熟悉的黑暗里见到了自己的妈妈。
但那里还有一个人。
七十三岁,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大多有着干瘪的胸膛和瘦到能看清楚手上的每一根血管的布满老人斑的手。黑暗中坐在椅子上的老人也不例外,只是他有着在暮年老人里很罕见的十分精神的眼神和藏于干瘪胸腔中坚定凌厉仿佛能支撑起一个世界的气。他握着拐杖的手已经有了些微的颤抖,但厚重的铁木做成的拐杖和上面看起来就像干涸血液的色调,使得没人敢小瞧这个似乎半只脚已经踏入棺材里的老人。
百里醉手上握着的小刀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徒然有些拿不稳了,这个人安静的坐在那里便给了她如山如海的压力,刀尖上还滴着守卫的血,但此时百里醉却没力气给刀子再上一次色。从看到他的那刻起,她就明白了今晚的计划已经泡汤,而以后再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瘦狼搏狮,从来只有一次机会而已,那一跳咬不到喉管,就等着被咬断自己的喉管。
第104章 夜很黑
天空有层层叠叠的乌云,很多云彩聚集起来毫不吝啬地给天空上了一层浓重的灰色,灰中已经带了黑色,隐约有闪电溢出,十分迅速地劈在孤立的树上,很快将它劈成焦炭。
百里醉周边的空气似乎凝聚了一般,她呼吸不稳的看着前方,在她的视线里,老人正慢条斯理地将一把枪抵在她母亲的太阳穴上,属于老人的微微颤抖的手此时握住的是一个人的生命。他静静的自黑暗中看着百里醉,从浑浊的眼神中溢出完全不一样的清明,他没有看一眼在他枪口下的女人,为他生了几个孙子孙女的女人,正在死亡的威胁下瑟瑟发抖的女人。
“杀人这种事,做得多了就没感觉了。小醉,我都记不清杀了多少人了。”老人轻轻叹息,气息绵长如缓缓拉动风箱带来的风,富有生机。
“做得多了,你就会发现其实谁的血都是一样的。没有亲疏之分。”老人轻笑着看着枪下的女人,淡淡道。
“别动她!”百里醉说出的话也带着颤抖。她知道自己不该表现得那么在意,越在意百里相从她这里拿走的东西也就越多、越重,但她也知道即便自己小心隐藏了自己的情绪,都能在这里等她的百里相也会准确把握住她内心真正的想法,从而,捏住她的七寸。那些表面上该做的事,因为失去了意义,便变得无所谓了。
百里相笑了一声,“小醉,你长这么大了,还是一样有很不应该存在的软肋,你见过古今哪个帝王家有多重视感情的?兄弟残杀父子反目夫妻相叛……这些事情我没教过你吗?小醉,时至今日,你对一个只生过你没养过你的人也如此在意,那你怎么不想想,你那些兄弟姐妹中,真的都死于他人之手吗?你有没有误杀过他们呢,在他们也急着要杀你的时候?”
百里醉后退一步,抵着墙抱住头道:“没,没有。我没杀过兄弟姐妹,没杀过!”地下室的空气很沉闷,沉闷干燥,仿佛走在路上突然一辆车开过扬起漫天灰尘而又不小心将这空气吸了进去,那么难受。
“没杀过吗?你仔细看看自己的双手,上面,真的没有来自同一个母亲的鲜血吗?”
没杀过吗?也许真如百里相所说,她手上不干净,这种不干净并不是杀人的罪恶,而是带着血缘的罪恶。百里醉的神色变得很痛苦,在百里相的诱导下,幼年的那些不堪记忆一一浮现,她从没见过自己的兄弟姐妹,也是长大了才知道有对方的存在,而那次试炼只逃出了两个人,一个是百里醉,另一个便是百里莫,如果他们真的都被投入了试炼,那么是不是说明,她小时候为了自保杀的那些人,真的有亲生姊妹?
不,不会的,怎么会呢?不会的!
百里醉陷入混乱的时候,百里相在一旁淳淳诱导:“小醉,你杀过的亲人不在少数。你想想,在那种只能活一个人的情况下没人不会自保的,你再想想,自古以来不都是成王败寇吗?李世民杀了兄弟做了皇帝,后世是怎么说的?说他仁德清明,而李建成反而成为无能太子,你是有判断力的人了,真觉得历史就是这样吗?”
他细心观察着百里醉的脸色,如同在观察一只猎物,为的是找到它的弱点,一击,而破。
“小醉啊,没人会怪你的,百里家的家事,我不觉得你错,你就是对的。小醉,你知道百里家的继承人只能是你,那么你必须为了得到而付出些什么,在百里家,亲情是多余的是有害的东西,它们会牵绊你,会阻碍你。你当年就做的很好,现在还可以做的更好,来,拿起这把枪,轻轻一下,这个碍事的女人死了以后,你就是真正的百里家继承人。”
他百里家信奉的是帝王之道,汉武帝能为了不让外戚做大而杀死太子的母妃,清朝九子能为夺嫡兄弟相残,帝王家,本身就不需要多余的感情。
“不,我不能这样做。”
“小醉,你不是很想要这个位置吗?杀了她,杀了这个从没在你的前进道路里扮演什么角色的女人,就真的得到了你想要的了!”百里醉诱导者百里醉,希望他的继承人和他一样无情。
百里醉突然笑出声来:“我原本也不是想要得到这个位置,是这个位置跟着我不是吗?我来只是为了救出我妈,如果反而杀了她,那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本末倒置。”
“你!”百里醉被气的不清,虽然早知道这个孙女无心家业甚至恨着百里家,但他一直很有自信来影响她,虽然他并不满意这个继承人,但列祖列宗选上的继承人,他又有什么资格拒绝?
他连伤害她都不能,因为一旦选定的继承人死去,世间将没有百里家的血脉延续,其他的子孙如果没有家主的影响,血脉会渐渐淡薄,直至血液中的那些特殊因子全部消失,成为不能驭兽的普通人。这便是诅咒,想要得到能力必须付出的代价,每一代的家主都是在试炼中被列祖列宗选中,身上的蓝色符纹便是象征,一旦这样的继承人出现,其他人便不能违背,而现代家主身上的符纹则会逐渐消失,二十年后消失不见。当初在自己的子辈里没出现能承担这个责任的人,使得他多在这个家主位置上多坐了二十年,而历代家主在退位后都下场凄惨,因为是用那样冷清冷血的方法试炼出来的,所以对家主当然没报什么好感。他三十岁即位,多握了二十年的权力,却还没活够,他想将百里醉逼得崩溃,或者变得和他一样冷心,这样他也觉得后继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