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间走入了属于James Turrell的光的海洋。
这实在是一场足够震撼的展览。
他有些痴迷地追寻着那些朦胧迷离的光,那些深蓝浅紫暖黄艳红的色彩渗透进每一寸皮肤的纹路,让扉间几乎忘记了这几日他所有的愁闷与……
“我喜欢这样的排列——这种运用灯的方式。”
他转过一个拐角,听见一个女声这样说道。
“确切地说是运用光,而不是运用灯。”旁边的男性纠正道。
扉间感到适才被光线所软化的四肢百骸骤然间僵硬:从指尖开始,凝固住所有的血液,然后它们在下一秒又急速地涌向心脏——泉奈站在那里,从穹顶罩下的幽蓝色的光芒覆盖了他向上抬起的脸庞。
扉间突然想起了关于James Turrell专访中的一段文字:“这种游泳池般的柔和蓝光,最终产生了令人着迷而不安的效果。它是危险的,却又诱惑着我们沉醉其中。*”
“整体的光,让人有永恒的错觉;而像裂口一样的光,却告诫着无常。”泉奈背对着扉间,对一同前来的女生解释道,“‘We eat light...'”
“‘...drink it in through our skins.’*”
泉奈骤然瞪大了眼睛——
他没有回头。
扉间也抬起头,幽蓝色的光令他有些眩晕,然而他无处可看——倒囊而下的蓝色潮水湮没了他的呼吸。
女孩子好奇地看了看适才突兀接话的扉间,又疑惑地看了看泉奈。
仿佛是过了很久很久,泉奈才缓缓说道:“走吧。”
他们擦身而过。
他大概在低头时,用力眨了眨沉甸甸的眼睛——
这不是我的错觉。
扉间想。
不,这大概是我的错觉。
扉间没有追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仍然站立在原地的扉间突然听到了展览现场的广播通知:
“千手扉间先生,听到广播后,敬请前往展馆寄物处,以便领取您丢失的物品。”
“这个。”工作人员确认过扉间的证件之后,将东西交给他,“刚才有人拾到了您的物品。”
那是一只沉甸甸的盒子。
扉间将盒盖打开——
满堆着小朵白色干花的盒子里,躺着那枚新艺术时期的异形珍珠挂坠。
“满月君您不再供稿了吗?好可惜呀。那么真的要出国了吗?”
“已经决定了。”坐在车后排的泉奈看着快速掠过的街景说道,“谢谢你送我去机场,有好的撰稿人,我也会为你推荐的。”
第17章
“镜。”扉间把仰着脖子调灯光的镜喊过来,“这一幅作品不是按照原先的计划挂的?”他指一指刻意营造出的拐角挡板,“我记得之前交待你要把它单独挂那里。”
“啊这个。”镜抓了抓头发,“我是觉得这样更好啦。您说过这件作品起拍价特别高,价值也高,所以想单独悬挂一块面板,但是如果是在拐角的地方——”他示意扉间看那边,“灯道距离有点远,所以现场打光效果可能没有预想得那么显眼。我就把它挂在了这里,因为是大画,两边挂小的,形成三角形,也非常吸引眼球。”
扉间沉吟不语。
“……不可以吗?”镜有些犹疑地反问,“要不还是按原先的方案……”
“也不是不可以。”扉间说,“我只是在想,这不太像是你的布展风格。”
“诶?!”镜分辨道,“我也不止一个想法。”
“现在还有他的消息吗?”扉间问道。
镜愣了一愣,旋即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泉奈一直在和我们联系……哦,一直在和我还有斑先生联系。”
“他怎么样了?”
“……”镜不知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道,“从明信片还有电子邮件上看,应该是蛮不错的,虽然最近才开始有了电子邮件,之前几乎都是明信片往来。”
“嗯,猜得到会是这样。”扉间倒退了几步看展陈效果,“网络对他的伤害太大了……你怎么了?”他看向镜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
“我还是想问您怎么知道这是他的布展风格?”
“我看过泉奈的毕业论文——他走了之后我去学校的论文库招来看的。”扉间说,“里头有几张示意图,他好像非常喜欢这种韵律或者说节奏形式的展陈效果。”
“您看了他的毕业论文?”
“……其实把他所有能找到的专栏文章和会议论文都看过了,法文、英文和日文的。”
“您还真是细心。”镜不免慨叹,“那么为什么当初不挽留泉奈先生呢?”
扉间停顿了许久,才说道:“爱情,乃至于友情,一个人缺乏这些并不会死去,然而如果长期失去了自己的奋斗目标或是赖以生存的职业,则很难维持活力——至少泉奈是这样的人吧。我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强留住他,倘若如此,也许那次的‘事故’会成为泉奈一生的阴影,也会成为我们两人人之间最大的龃龉。我无法想象才华横溢却不得不放弃职业生命的泉奈,泉奈大概也没法想象这样的自己。”
镜似懂非懂:“可是……”
“他出去走走,也许能找到新的奋斗方向或者新的职业。至于爱情……”扉间笑了笑,“要是他想要的时候却没有,大概会发脾气的吧。”
“泉奈大人没这么坏心眼吧?”
“哪里,这人又固执,又太聪明,聪明了就自负,偏偏什么都是对的,和人争辩起来能把人烦死只能投降。”
“您这么说太武断了呀。”镜说,“总还是有优点的吧?”
“什么啊,这就是他的优点啊。”扉间笑道,“时间不多了,赶紧在下班之前把该上的展品都布好。”
镜心知这是扉间不愿意谈下去时扯的借口,却也只有勉强答应了下来。
实际上,镜不是没有在邮件里问过泉奈同样的问题,然而那位比扉间更加闪躲,只当完全没看见镜的发问。
这都算什么呀。镜默默地想。
下班之后,扉间突然不怎么想直接回家。
冰箱里的东西倒是一应俱全,只是……
他倒是问过柱间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结果兄长的回答太过意料之中:“不好意思啊扉间,我今晚和斑有约了啊!”
行了我不想听你们秀恩爱了,扉间果断转头出了办公室的门。
他找到常去的那家餐馆吃饭——这是泉奈之前曾经推荐过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隔壁的艺术书店里可以买书和杂志。”这是泉奈推荐的理由。扉间一开始并不以为意,觉得开在餐馆旁的书店烟火气太重,依稀记得当时似乎还取笑过一句“你平时自己不订艺术杂志吗想起来一本就买一本”,然而泉奈走后,他反而常来这里了。
这么想着,扉间当真绕去了隔壁买书,其实这里的书籍和杂志并不符合扉间日常的阅读习惯,艺术市场类的太少,多数是纯艺术类的内容。扉间随手翻了几本国内的杂志顿感无趣,便走到外文杂志区域开始挑杂志,蓦地看见一本眼熟的——那时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在泉奈的客厅里见过的刊物。
他看了几页,突然翻到了一篇解读分割主义的英文文章,起初只是觉得分析的角度有点儿意思,然而再看下去,扉间却越来越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无论是行文还是用词,虽然并非是市场性的文章,而是纯艺术审美的评述。
扉间连忙翻到前一页去看作者姓名,显然是笔名:I.Mutt*。
I应该就是Izuna了,那么Mutt……
*I.Mutt:杜尚《泉》参展的时候,展品上的签名是R.Mutt。展览地点是美国纽约。
第18章
“其实审美价值,也只是价值的一种形式嘛,艺术最终要归於哲学。”
“看我干什么?”泉奈埋在堆了待整理的样书的收银台里,从笔记本电脑后面抬起头,“难不成你想要获得的是我的认同吗,宇智波止水?”
“那可没有,这是我昨晚和鼬说过的。”止水站在高脚梯上整理着书籍,“因为鼬今天一大早就去开幕式了,我只好跟您说说话了啊。”
“哦,真是厉害。你怎么没跟着那小鬼一起去开幕式?这可是鼬的巡回首展,你不去他都没意见?”泉奈一边噼里啪啦地敲字一边说。
“因为鼬的午餐还在煮着呀。我半小时后给他送过去,书店下午的经营就拜托您了。今天是工作日,没什么人的。”
“我下午要去画廊!纽约画廊业务可繁忙了!”
“您昨晚才说过今天不去画廊的。”
“……”
“而且……画廊业务我记得您从来不管的呀?”
“……”泉奈不耐烦地挥挥手,“够了,碍着我赶稿。你收拾完东西赶紧走,真是恋爱的酸臭味。”
“我和鼬没有恋爱啊,他还小。”
“这种话你也就骗骗鼬而已,还什么‘没恋爱’呢。”泉奈忍不住嘲讽道。
“那您也谈个恋爱吧?”
“小辈别管长辈的事。”泉奈漫不经心地打发他道,“赶紧带着你的午饭和哲学走,我最讨厌什么哲学……”
他的话还没说完,书店的门就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