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阿箐:“好了。故事说完了。睡觉吧。”
阿箐却甩开他的胳膊,突然犯病,愤愤不平地道:“哎呀!这个的故事真是气死我了!一个好得气死人,一个是坏得气死人!那个害人害己的乞儿真讨厌!”
她跳起来又要跑走,晓星尘连忙搂住她,口中道:“那侠客的妹子听闻此事,也是这么说的。当年侠客让她跑,她却没有跑,多年后重逢是死里逃生,往事都忘了。阿箐,你说那个妹妹,当初去干了什么呢?”
阿箐瞪大双眼,抬头看晓星尘,一时不知晓星尘是否已看穿了自己连日来装神弄鬼想黏着不走的心思。
但白衣道人人淡如菊,看不出一丝破绽。
阿箐揪着晓星尘衣袖,心中喊道:道长,你被他骗了,你又被他骗了!他就是一个恶魔,你怎么能信他呢?她心中天人交战,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想对晓星尘说出薛洋八年来对义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谁知,她刚要冲口而出,后脑勺便传来的阵阵麻意。
床边的薛洋,忽然无声无息地,从袖中抽出了一把锋芒森寒的长剑。
降灾。
他将剑尖对准阿箐的方向,只要她再开口,就会被降灾捅穿咽喉。
这样的场景,在上一辈子的义庄中,阿箐也遇见过。
当年她胆大又镇定,仍是往前走,薛洋被她骗过,三次试探都以失败告终。
而这一生,她同样不会怕他。阿箐定了定神,刚要继续开口,薛洋却突然露出狞笑,手腕一转,将降灾放上了身前晓星尘的喉管处。
阿箐浑身大震,看着浑然未察依旧微笑的晓星尘。那剑尖抵到晓星尘咽喉不到半寸,薛洋阴阴在晓星尘身后露出半张脸,以天真无邪的口吻道:“小瞎子,道长问你话呢,你是不是睡着啦?”
阿箐揪紧床单,一动也不敢动,而薛洋的降灾却沉稳有力地继续刺向晓星尘白皙的脖子,已经割断了晓星尘几根发丝,落在了地上。
他疯了,他是疯子!阿箐心中尖叫道,薛洋依旧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薛洋的眼神十分清楚,脸上还顶着阿箐下午故意撞出来的红肿。他在警告阿箐,如果自己得不到晓星尘,那就毁了晓星尘,让她和宋岚也得不到。
就和前世义城一样,论对晓星尘的执念,无人是他对手。
晓星尘依旧对阿箐微笑,温柔道:“睡了吗?”
那剑锋即将碰触并刺破晓星尘的肌肤。
“没睡,道长。”阿箐开口道,“我想那妹妹虽然讨厌这个坏东西,但只要哥哥高兴,她也勉为其难,会认了吧。”
薛洋主动撤了手,把降灾收回了袖中。
晓星尘喜不自禁,将阿箐抱在怀中,道:“我以为她还是个孩子,无法做到原谅的。”
阿箐紧紧搂住晓星尘,看着上方薛洋微笑的脸,眼中泪水落下。
“阿箐?”晓星尘还想说什么,忽然栖鹤院外却传来人仰马翻之声。
“三毒圣手息怒啊!”
“江宗主鞭下留情!”
人声鼎沸,许多人在这么说。
江澄怒不可遏的声音渐行渐近:“偷东西偷到我头上来了,是欺我莲花坞无人吗?!”
聂怀桑的声音懒洋洋道:“不过要江宗主以现金赔偿昨日损毁的床帏啊、屏风啊,舍不得钱就直说呗,都说了你可以用别的法子还账啊,嘿嘿。”
“……”江澄似乎恼羞成怒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冷冷道,“本宗主的钱袋,究竟是谁偷了。”
他声调不高,但如寒冰刺股。
宋岚的声音也传来:“三毒圣手神功盖世,能从你身上窃走钱袋,整个不净世,也就泽芜君、我和星尘能做到了吧。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扰人清梦闹到这里来,是想搜我宋岚的身么。”
宋岚上一世说话就冷飕飕的十分不中听,凡找他劝架的无不都是小事化大、大事开打,人家喝凉粉时随手扯了他的衣袖,宋岚也是毫不留情一记拂尘抽出。聂怀桑本只是逗江澄玩,听宋岚气到江澄,也不由开口。
薛洋噗嗤一笑,道:“这么乱糟糟的,你一句我一句,养鸭子似的,真像当初道长押我去金麟台的时候。那时候也是金光瑶狡猾,说我就说我呗,非要扯到当年魏无羡的事上去,活活把江澄气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宗主脾气一点都没变啊。”
“不,变了。”他拖长语调,幸灾乐祸道,“变得更凶残了。”
“阿洋。”晓星尘微嗔道,挽起拂尘起身离开,“我去看看情况。”
他一走,窗外剑拔弩张的动静立刻就得到控制。
可屋子里,留下薛洋和阿箐两人四目相对,更是安静得可怕。
阿箐摸出去疾,双手举起,一脸肃然,对准薛洋的头举高。
薛洋浑然不怕,睨了头顶棍子一眼,道:“你若想杀了我报仇,就好好跟着宋岚学本领。十年,二十年,若你争气,总能寻到我,一棍子戳死我。”
正如他当年,寻到栎阳,报了常慈安戏弄碎指之仇。
他右手握上去疾第一段竹节连结处,眯着眼道:“至少不能如现在那般,长棍还在抖。”
阿箐脸一红,用力将去疾抽出来,警惕地挡在胸前。
“我不怕你。我虽死在你手上,”少女道,“可你不也死在我的手上么。”
倘若没有聂怀桑在义城安插李飞音为暗哨,薛洋早已失血过多,死无全尸。
“你看不起我,觉得我弱小,不足为惧。”阿箐皱眉道,“但迷雾中用木棍敲击,给含光君通风报信,暴露你位置的恰恰就是我小瞎子。坏东西,你有没有觉得,天道好轮回啊。”
“你若觉得你在义城装神弄鬼吓唬人,不让活人进城,我不管你是看不起你,那随便你吧。”薛洋道,“不过你也看见了,晓星尘现在爱我如命,就算你再装病装疯,他也一心想把你送走,你得逞不了。”
“那,那是你卑鄙下流,不知用了什么龌龊手段哄骗了道长,才让道长受你蒙蔽!你这个畜生!白眼狼!猪狗不如的贱货!你——”
“是啊,我是用了卑鄙下流的龌龊手段,才让晓星尘离不开我的。实话告诉你,他现在不单爱我,就连身子也被我日日调教,恐怕已经食髓知味离不开我啦。但可惜得很,你年纪太小,这猥琐而管用的方法,就算我愿意分享,你学也学不来呀。”薛洋笑吟吟地打断她,“而现在,你就是一口痰,道长倒了八辈子霉才被你沾上,甩都甩不脱!”
这是他们上一辈子,阿箐最终成功激怒薛洋的话。薛洋一生恶名无数,从来不把万人唾骂放在眼中,唯有一件事情,无论是晓星尘说,还是阿箐说,还是魏无羡说,他一听就会动怒,忍不住怀恨在心,非要还嘴回击。
阿箐夺舍以来装疯卖傻,仗着晓星尘袒护,不知让薛洋吃了多少暗亏。如今撕破脸皮,薛洋猛然上前,重重一掌拍在墙上,阴测测看着阿箐。
阿箐微微颤抖,却抱着去疾,忍着没有出声。
“道长救我的时候,你明明知道草里有人,却不想让道长看见我。义城三年,我自认对你不错,你却总想赶我走,引来宋岚的人也是你,挑破我身份的人也是你。”薛洋道,“阿箐,你一直是我幸福的破坏者。”
“你们都觉得道长干净,现在他的心、他的人,连他的阳寿都是从我身上分出来的。他里里外外全是我的了,无论你们再不甘心,我们都是一体。”薛洋道,“要么,他被我弄脏。要么,他将我洗白。没有第二条路了,阿箐。”
阿箐无法忍耐,冲上去对薛洋哭着吼道:“那我呢!我和道长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好好的,你一来他就全变了,难道你不是我幸福的破坏者吗!”
“只要我和我的心上人幸福。”薛洋偏头,十分认真地看着阿箐崩溃的情绪,不解地道,“旁人幸福不幸福,与我有半点关系吗?”
阿箐抱着去疾哭倒在床榻之上,薛洋垂眸看着她,脸上没有表情。
那是胜利者居高临下的风采。
阿箐哭了几声便收了音,胡乱抹着眼角,又坐起来,问薛洋道:“坏东西,你当年想说什么?”
薛洋没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拿着道长的剑,而你说,”阿箐道,“现在,是我的了。你以为你的道长现在有多干净吗?今后还不是我的——你当时想说的是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薛洋道,“我当时想说的,现在已经做到了。道侣,今后还不是我的道侣。晓星尘会是我的道侣,从他给我那颗糖起,我便下决心了。”
【她探出个头,向宿房里望去。薛洋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一颗糖静静地卧在桌子的边缘。】
原来从那时,薛洋坐在桌边,想的便是这件事了。
他要让晓星尘成为他的道侣。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果然最终做到了。
阿箐瞪大眼睛道:“可是当时,道长已经死了呀。”
“炼成凶尸,以你为人质,如果你激怒了我,就杀了你,装在锁灵囊中,扣为魂质。我不怕晓星尘不屈服。”薛洋语调依旧少年般快乐张扬,漫不经心道,“不就像现在,有他为人质,你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走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