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王怜花的说法,他便就是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同沈浪在一起了,没有必要在意别人的说法。
非但不在意,甚至还要风风光光的,大操大办地叫所有人看到!
婚前一个时辰便是上头仪式。[注9]
王怜花身着浅红单衣,打开窗口,于是月色便随之而泻下,初七的月光并不很明亮却也足以映开一方珠白之案。
龙凤烛已点,清香一炷也袅袅升烟。
请来的好命婆早已准备好了尺镜、剪刀,只在一旁候着等着时辰为人梳头。
她听闻过这位王公子许多事迹,对此颇为不齿,然而等见到人又听了他的故事的时候,却不免起了疼惜之意。
父母俱亡,从小无人关爱着长大,难免性子有些长歪了。
月光之下,她开始拿起梳子细细地梳理他的头发。
虽是男子,然而那头乌发密而亮,摸上去顺滑得好似最上等的绸缎,叫人欲罢不能,她这么多年的好命婆做下来,这样的头发便是姑娘家中也是少见的。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王怜花听到第三句便不由低笑出声,儿孙满地什么的,沈大侠这辈子可都别想了。
他歪头看着镜中渐渐被梳理整齐的发髻,忽然眼眸含笑地起了坏心,回首对着好命婆道。
“婆婆,怜花有一事相求。”
月色朦胧了少年的面貌,红衣亦掩不住那华美俊俏的脸庞,好命婆听着他的吩咐迷糊了好一阵,有些为难道。
“可莫要耽误了吉时。”
“我相信您的手艺。”
终归还是半大的孩子,在好命婆看来,这公子笑起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丝稚气,丝毫没有传闻中狠厉的模样,像极了自己疼爱的小儿子,心下不由一软,当即便同意了。
吉时已到。
望娘盘担先行,盘中那只呆鹅咕咕地叫着,整条主道上则早就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群众。[注10]
沈浪并不喜爱这样被万众瞩目的感觉,这或许正是王怜花想要得到的效果。
可如今满街喜气洋洋,便是沈浪自己也不由为之所感染,于是伸手扯了扯胸前那格外耀眼的大红花,苦笑一声便催马上了路。
两个宗派离的很近,都是在落霞山,因而吹吹打打也无需很久。
沈浪下马,正欲进入正门却已经被四五个姑娘给拦了下来。
“沈相公请留步。”
迎娶之事,这“入门”从来都是一道难题,只是不知这王大公子给自己到底留了什么难题。
纵然打败这些人,或者直接闯入婚房也并非难事,可自己总是不会叫他失望的。[注11]
因而沈浪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还望各位手下留情。”
其中一位红衣少女笑道:“我们也无意拦您,只是礼节罢了,还望沈相公原谅呀。”
另一位紫衣少女也点头道:“我们恨不得您当即就把公子给带走了呢!自然不会出难题。”
沈浪笑了笑——出难题的只会是那位王公子。
紫衣少女笑着摊开手,手中有点点荧光,倏地,那小小的光亮就变作一盏花灯。
“沈相公且拿着这灯,可不许放了呀。”
沈浪点点头接过花灯,而就在下一秒便仿佛闯入了某处秘境,周围的一切瞬间被墨一般的黑暗所吞没。
黑暗的四周只有手中这盏灯是明亮的,可却也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并不得力,而且耳边还有各种鬼哭哀嚎的嘶鸣,那些影子拼命来抢夺手上的花灯,好几次险些要被吹灭了去。
这王怜花还真是费尽心思。
喜宴上居然还使这壁鬼阵,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沈浪仍闲庭信步于中,慢慢行走,只是眼前似乎忽的闪过了一道红影,便不由发愣——王怜花该不会真的在壁鬼阵中放了谁家的厉鬼?
壁鬼阵最忌心思散乱,一旦内心产生恐惧或是不稳,手中的花灯便会被吹灭或是夺走,那么自己定然输了。
沈浪这心思一动却是叫旁边的群鬼开始欢笑,抢得更加开心。
这不免叫沈浪应付得有些吃力,因而不小心踏错了步子,正要哀叹这破阵时间恐怕得再推迟些,却听到耳边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
啪——
沈浪停下脚步正要重新凝精聚神时,却有什么打在了自己的脚前,那些原本还围在一处的群鬼们便吓得当即退散了开去。
沈浪低头拿灯一照——珍珠?
那珍珠好似有魂一般,兀自转了几圈而后划出一道轨迹,慢慢向前滚动,速度与自己的步伐完全一致,仿佛是在为自己引路。
沈浪便沉下心慢慢跟着它,大概走了有百多步,珍珠忽然停下来咕噜噜地往旁边迅速地滚走了。
他看着那好似逃跑般的珍珠,表情一愣,忽然低下头正色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父亲相助。”
耳边隐隐传来几声尴尬的轻咳声,沈浪不由微微一笑。
沈浪在那处却也并不再走,而是回望起周围来,嘴中默默地数着拍子。
五十八、五十九……
他的身子猛然向前一冲,随之手中的花灯便碎裂了开去,而周围的黑暗也随之褪灭。
“王公子可是看够了好戏?”
壁鬼阵的出口正是在云梦宗内苑,他知道刚才阵中的那道红影正是王怜花,便故意推迟了出阵的时间,只为抓住这只王狐狸。
王怜花笑道:“还未看够呢。”
沈浪无奈地看着对方头上的喜帕,忽然心里有些发痒:“其实你没必要戴这个。”
王怜花却是别有深意道:“那可还不行,我都说了还未看够好戏。”
有人相助自然一路通顺的沈浪顺利地接到了王公子,便是王怜花再怎么疑惑是不是有人透露了捷径,却也绝猜不到出手相助的人的身份。
红衣翩跹,虽是与自己一般男款的衣物,然而他穿着之时那玉带勾得腰身纤细,露出的肌肤亦洁白如玉,风姿绰约,颇有几丝清瘦儒生的风雅。
王祺堇替他撑了红伞,后边跟着一帮莺莺燕燕的姑娘向上撒着红豆还有米。[注12]
送嫁一方脚不好沾地,须得人背,他体型瘦削,却也终归是个男子,但这个活计干却被朱七七抢了去。
当他被朱七七背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着实愣了一下,双手都不知往哪处摆才好。[注13]
纵然没有看到他的脸,但沈浪知道如今的王怜花定然是羞赧得不行。
接到了新人便要回程去落霞观拜堂。
先拜天地,再拜祖先,随后再向双亲奉茶跪拜,两人父母皆亡,便只对着牌位做了个形式。
可沈浪见得那茶水中波光荡漾,就已知这喜堂之中,该来的人定然都在。
男子同结为道侣不比男女成婚,自是同来敬酒。
于是三杯两盏之后便有人笑说要看王怜花的模样,王怜花倒也落落大方,随意便要摘了喜帕,却半路被沈浪给握住了手。
“沈大侠这是为何?”
沈浪对王怜花的了解可谓深入,听他的语气便晓得定然要惹祸,不言不语地扯了人就走,余下背后一片起哄的笑声。
直到了喜房,王怜花还在笑,声音一阵阵的悦耳,叫人难耐。
沈浪不由无奈道:“你便就是想看我的好戏。”
“怎么,还不给看么?”
沈浪从来也拿王怜花没有办法,便叹了口气不说话,可他不说话,王怜花却并不放过他。
王怜花坐在喜床上伸出脚勾着沈浪道:“你不看我一眼么?”
沈浪一愣,只知对方肯定又要拿他的笑话,可自己就是没有办法,于是就顺着他心意慢慢伸手去捞那喜帕。
这一眼叫他呼吸一重,心脏却是跳得越来越快。
也不知王怜花起的哪门子心思,竟梳了一个繁复的发髻,更像是女式,而他本身就擅长易容,化妆之术自然也同样高超。
青黛淡扫,眉间还仿了时下最流行的花钿;口脂染唇,最是朱唇一点桃花殷,他皮肤本就白皙玉润,无需敷粉,眼角一抹酒晕,已是人比花艳。
那眸色盈盈,望着他便含娇带怨,风情万千。
他本就爱穿红衣,却是从未穿过婚服这般大红的色彩,却是更衬得这肌肤光莹如雪,白红相间迷得人挪不开眼神。
沈浪直愣了数分钟,王怜花见他还在呆在那里,本来还想看看好戏,却未料对方是这么个木头桩子一样的反应,不由有些丧气。
“沈相公,怎么还愣着呢?”
沈浪这才反应过来,脸忽得一红,赶忙背过身去,然而微微颤抖的手却立即暴露了他的心思。
王怜花在后头自然看到了一切,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就是为了等着看沈浪惊慌失措的这一刻。
他还不忘在那头继续道:“沈大侠,你这么背过去还成什么亲啊?”
终于得偿所愿的王公子正想解开发髻,却被沈浪给拉住了手。
“我来。”
沈浪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王怜花不由对着镜中人笑了一笑。
“好啊。”
虽然说出来不大好意思,但沈浪真心觉得这发髻很适合王怜花,看着镜中人淡淡的笑意,自己也不由得笑开了
“往后这些事都有我来。”
王怜花笑道:“好啊,沈相公勤俭持家,倒是替我省了一笔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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