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能让少年站起来。
抱在怀中拍拍哄哄、揉揉宠宠绝不是DS之间的相处模式,甚至只会让自卑到极致的少年更加不安——张启山怎会看不出日山这一跪,是存了死志?可在他眼里日山并没有犯任何错,不但没犯错甚至有功,可少年却坚定的认为自己罪无可恕。所以单纯的解释与宽慰不仅不能让他释然,恐怕还会令他觉得敷衍与怜悯。
他需要的,是他“严苛”的重视。
张启山倏尔想到许多年前自己与日山的交集,那些状似戏谑却凶狠的捆绑与辱骂,却反倒让对方放松乃至喜悦……那是他的天性,也是自己的。
他的心里一空,一痛,又一满。仿佛一个一直认为自己晕血的人发现了真相,他并不是晕血,而是见血无比兴奋。
于是张启山负手背立,三分厉色七分疼惜的试道:“那你觉得,家主该怎样惩罚?”他没有用“治罪”,而是用DS关系中特有的“惩罚”。
日山的呼吸骤然停顿,细微的汗毛自后背倒立,惊惧却安心的感觉自骨髓中滋生。他是害怕惩处的,却又期待责罚,大少爷肯责罚自己,而不是治罪,是不是表明,自己还有救……?
“别提出鞭笞三十,罚跪五天的量刑。不切实际,你现在的身子也吃不住。”张启山缓缓地说,他观察着日山的反应,发觉自己这样的严厉果真让他好受许多——不是声色俱厉的呵斥,也非冷淡疏离的漠视,而是高压的束缚与关注。
束缚他的自由,折断他的羽翼,却让他只能在自己限定的领域内翱翔。生来戴着枷锁,却依旧向往自由。那么枷锁的铁链,还是抓在自己手中吧。
果不其然……
“一切都请家主定夺。”日山颤抖了下,或许因为伤势,但更多是因为张启山的话。他不是痴子愚鲁,自然听得懂张启山潜藏在严厉话语中的爱护。他只觉得肝胆俱颤,这样的自己还值得家主的爱护么?大少爷,真是再好也不过的人了……
可是,他不配。配不上家主的好。
张日山是来求死的。他知道那些弟兄与平民都是死在日本人的枪炮之下,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他并不是推诿罪责之人,所以心里再是舍不下家主,也明白自己是万万配不上家主了。更何况,家主自他年幼起就对他无意。继续执着下去,也只是害人害己。如果、如果家主姑且不想取他这条贱命,就请……
“还有别的么?”张启山诱哄着少年,希望他能对他说出心里话。
少年确实说了,或许人在发烧的时候比较容易流露真情。日山低低喘息了下,以手撑地稳住摇晃的身体:“家主……若是、不弃,能否允曰山作为下人,长随身侧?”
张启山怔愣原地。
日山却在此时慢慢将身子俯低了下去,虔诚的对着张启山叩首。“希望家主可以…答应。”重伤的身体跪不稳,却以头抢地,竭尽忠诚。“曰山的身体,已经……不能、有孕了。”他就这样吐露出了对于一个坤泽来说最残忍的事实。“还被鬼子…碰了……”他的嘴唇抖了抖,是,确实只是不轻不重的摸了几下,可他的大少爷值得最好的。“家主夫人之位曰山不敢窥伺,德不配位,有心……让贤。”他说到这里心头明明泣血,却又生怕他的家主将他彻底丢弃了,甚至歪斜着向前爬了半步,战战兢兢地跪在张启山脚边。
“希望家主成全。”
张启山面容上的血色褪尽,他觉得讽刺。自己刚刚想明白心意,想要娶他。可是明楼说的对,他已经给了日山一个在灵堂边的“洞房花烛”,难道还要让日山在自己身负热孝时下嫁么?不合适、更不尊重。而且日山也不会信了,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表明心迹,忽如其来在劳工营的事件之后求娶,恐怕是个人都得掂量掂量这是“喜爱”还是“感动”。
其实张启山也不完全分得清,或许喜爱和感动都有,甚至他们之间还存在更多的东西——他对日山从来都没有壮怀激烈的热忱,他们相识在一个充满桎梏的家庭中,因为条条框框的族规万分痛苦地结合,却又压抑不住地彼此吸引。他知道自己在乎日山,舍不下他、枪口顶在脑壳上也不行。他还想捆他、训导他,调教他……但是这样的情感显然与世俗礼教中那些柔情蜜意、你侬我侬的“爱情”完全不同。
他都不用考虑日山是否会接受——张启山相信哪怕他现在让少年去死,少年也会毫不犹豫的引颈就戮,何况是结婚。
但是,这就背离了他的本意。
DS,包办婚姻,与爱情,果然是三样背道而驰的东西。
他忙蹲下身扶住了少年的肩膀,试图让他起来。日山却仍旧颤抖着匐地不动,张启山忽然有些着恼,不知是因为自己、还是日山。他近乎是半捉起日山的臂膀,却见那双桃花眼因为高烧带了水汽,折射出的荧光却是纯粹的臣服与惊惧。
他在害怕自己丢了他。
张启山刚想再说些什么,诸如“不能有孕”是怎么回事,却见日山的身子狠狠晃了一晃,随后少年本能的伸出手想要去攥他的手腕,人却油尽灯枯的瘫了。张启山心中大恸,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踹开房门送回屋内。
余事休提,还是先将人医好再说吧。至于婚娶以及心意,或许得等到将人的自信找回来才成,刚好待自己三年热孝过了,再郑重迎他过门。
而日山在瘫软之际,迷迷蒙蒙中似觉得那人手腕上有熟悉的一环,和田玉的材质,温润如谦谦君子,依稀是自己在劳工营整理家主衣服时,摸到的缝在贴身内胆中的物件……
二响环么?
张启山的臂弯强而有力地抱起自家的小坤泽,低头在少年被冷汗浸透的额上印下一吻,沙涩着嗓音哽道。
“你求的,我允了。”
阿诚心里难受,他快步的走在前头将明楼“扔”在身后。当然,他知道他的大哥会跟上来。
他们一路来到了楼下。
北平的街道还很太平,暂时还没有日本人的坦克与装甲车。小情侣们还能手牵手荡荡大街,饱学之士还能在这里有一方安静的书桌。但是大厦将倾,不知还剩多久。阿诚心中十分惶然,他知道是受了日山影响的缘故。他是羡慕张日山的,简直是天造地设的条件——家庭的认同、门第的匹配、属性的契合。
那么完美,仿佛天生就应该在一起。
而他只是大哥捡来的孩子,虽然大哥从未有半点轻忽,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性癖诡谲、喜好偏颇,还是个乾元。一个注射过Omega性征素的乾元,既不是坤泽也当不了完整的乾元,变态地痴恋着自己的大哥。可如果张日山都觉得他自己配不上张启山,他明诚又怎能配得上明楼呢?
他的先生,那么优秀。
可是他的心里又隐约有一份渴望,他省得明楼待他特殊,就是仗着这样的特殊,他越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边界。可鄙、下作,像个爬虫一般偷偷摸摸又按捺不住渴望。
日山说,他会自请不再占“少夫人”之位。日山说,他只想侍奉家主左右。
张日山,你可知道我多么想和你换一换?
明诚找了个背风的街角,从衣兜中摸出了一根烟。这还是他在军校学会的东西,不常抽,但是心情过度压抑的时候就会来一支,他用火机点燃了香烟,中指与食指夹着狠狠一口。
辛辣过肺。
明楼的脚步声在身后传来。
阿诚心中忽然就有一种放逸——他被日山的事情刺激到了,那样隐忍的渴望……让他不想再藏,他藏了太多年,就让大哥看看他是怎样的人好了。反正也是大哥,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只不过不能在一起,既然不能在一起,那表达出“爱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吧?他转过身,索性直白而又坦然的面向明楼,带着一种年轻Sub才会有的挑衅,他在挑衅他的Dom,希望他来惩罚他。
来啊!惩罚他,鞭笞他,践踏他……占有他。
明楼双手抄在风衣中,静静立在阿诚的面前。他缓缓走过去,质地精良的皮鞋踏压在北平夜晚的地面上,每一步,都能让明诚为之心悸。他最终圈住了阿诚的肩膀,取走了他手中的香烟,就在阿诚失望的认为大哥又打算以兄弟之谊糊弄过去的时候,明楼就着他的烟也深深吸了一口。
过心。
明诚的双腿发软,他踮起脚尖逾越地凑到了大哥的唇边快速的亲了他一口,旋即双膝落地,就这样直挺挺的跪在了冬日的石砖地上。
“先生,要了我。”他不想管了,日山不敢要的,他敢。
明楼忆起了另一个孩子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他将烟头掷于地面,抬脚碾灭明灭的火星,仿佛掐断了阿诚最后一丝反悔的可能。
他问:“在这里么?”
第二十四章
“是请我在这里调教你么?”明楼又问了一次。
阿诚的喉结滚动了下,肯定明楼的问话:“是的,请在这里……”他大大的吞咽了口唾沫,终于将朝思暮想的称谓吐出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