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馆的大门却恰好在这个时候打开,明楼与阿诚站在门口。
依着阿诚的耳力自然是听见了,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明台听到开门声也有些发傻,自打大哥今年年初留法归来,他就越发怵自家这个不怒自威的大哥——哪怕明台自己也是个乾元。他下意识地将手里抓得纸片旗帜藏在身后,乘着明楼与大姐打招呼的机会一个健步窜向了客厅,居然是想从客厅的窗户翻出去!
阿诚当即搁下行李箱便窜了上去!他跑得极快,动作利索的连明镜都觉只看到一抹晃影,那瘦长柔韧的身躯就已撵上前头的明台,一脚踹中对方的后膝,在明台“啊呀”一声扑于地毯上时,阿诚已经别住了他的一只胳膊背在身后,同时单膝下压卡住对方腰窝。
明楼与明镜此时双双赶到。
明台扭头一见明镜,嘴一撇“哇啊”一声就惨叫出来:“大姐,疼啊——!好疼!阿诚哥你要把我的胳膊拗断啦!啊——”
他叫得夸张,偏生明镜就买他的账,一听之下脸都白了,脚下一软差点崴倒:“阿诚!”
她的叫声太过于护短又凄厉,阿诚浑身一激连忙松手,忙忙地将明台从地上搀了起来。明台嚷归嚷,实则小孩子脾气,爬起来就探出胳膊挥舞着唬他阿诚哥,其实嘴角含着笑大半是闹着玩儿。阿诚松了口气,明镜却抢步上前紧赶紧得拉着明台反复查看,没压住瞪了阿诚一眼。
阿诚心里一怵,抿着唇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心知自己恐怕是被明镜恼了,明镜待他很好,但阿诚心里懂得,自己是万万不及明楼与明台的:一个是她的亲弟弟,另一位的母亲是明镜的救命恩人,更是打小儿当成儿子娇养疼爱。明镜于他,更像是“邻居家的大姐”,而他于明镜则很大程度上是“明楼愿意认的弟弟”,好归好,但不体己。关键时候的亲疏远近,一望便知。更何况他两年多来只拿着家中学费在苏联念书,除了过年时的电话外再无音讯,他这么待大哥,明镜看他来气,也该。
明楼却在这时踏前一步:“大姐。”他的声音沉沉,颇为威严。
明镜被明楼的声音一震,恍惚了下,也反应过来自己的举止有些不妥。她直起身,勒令明台回房,有大哥在侧明台哪敢造次?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就要溜走,被明楼一把拽下了手中的标语。
“大哥!”
明楼压根理也不理他,只展开标语来看,便见上头写着“柳条湖一声轰响,显出日寇狼子心肠”,“驱贼寇,扬国威,捍卫河山好儿郎”,“国耻日,不忘史,复兴中华”,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他神色一肃,将标语旗帜团成一团:“你以为拉着大旗喊喊这些东西,日本人就能从中国的土地上滚出去了?”
明台一见急了:“那总得有人做点什么!”
“就算要做,也要动动脑子。你想没想过,你们挤挤攘攘的上街一旦发生踩踏事件,日本人没来先将你们自己折损一二?又有没有想过闹到南京,就算委员长肯见,情急之下没有好的部署,挡在前头的也是数万将士的血肉之躯?而万一妨碍公务再将学生领袖抓起来,群情激奋之下举国哗然,反倒拖延了前方的战事?你以为你们念过几日的书就可以大脑清晰?翅膀还没硬就着急要飞,藏在大哥的羽翼下送你们往前多走几步,让你丢人了?”
明楼训的是明台,阿诚的耳根却是通红,他哪会不知道大哥是在点他——大姐对他肃穆,大哥便情不自禁的替他出头,更何况明台那脾性,哪里是用“藏在大哥在的羽翼下”的?
果不其然,明台看起来要反,却又觉得明楼说得在理,扎挣了一下终是不敢了,灰溜溜地低着个头,悄悄朝他的阿诚哥挤眉弄眼。
明镜打了个圆场:“好了明楼,今日阿诚也刚到家,你还能不能让我们消停了?”她教养极好,刚说了一句错话便觉得愧对阿诚,免不了更添柔和,伸手扶住阿诚的肩头摸了摸他的胳膊,叨咕了一句:“都瘦了,”又低低念,“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再别走了,你大哥怪想的。”语句里是实打实的疼惜。或许,在她心里阿诚虽然比不过明楼与明台密厚,但终究是弟弟。
阿诚忽然眼眶一热,他在外头“胡混”两年,却终是觉得,只有大哥身边之处,才是家。
晚餐一家人吃的和乐融融。
阿香烧了几个好菜,惹得明台叫屈,偏说阿香向着阿诚哥,这些好菜阿诚哥不回来他哪里沾得上光。
明镜见他太闹腾,轻轻一巴掌拍上去:“你二哥才到家,偏就这样咬尖。”
明台咬着筷头嘿嘿的乐:“我哪敢咬尖,这家里明明大哥才是最凶。还是阿诚哥最好,是乾元也不会用信息素压制我。”明台是去年分化成的乾元,一家子里头出了三个乾元,那是普通人家求了三代也求不来的好事,可把明镜乐开了花。只是分化成乾元之后对气味也越发敏锐,自打明楼回家没少用信香收拾明台这个混小子。乾元对乾元,犹如王对王,势高者称霸。
这话只是随便打趣儿的说法,却惹得明楼不自觉侧头瞥了阿诚一眼。确实,从阿诚下火车的那一刻起,他便没闻到阿诚任何的信息素——这不对头。乾元是一种领地意识极强的生物。如今的社会中:中庸占七成,乾元一成五,坤泽一成五,门阀高的政军要界要职均是由乾元担任,越发让乾元自分化起对权力、地位的角逐欲就十分强烈。而阿诚又在伏龙芝受训,那里更是集结了全苏维埃国家最优秀的乾元,阿诚如果是侦察兵系,就是最强战斗力,除非在执行潜伏任务,到一个地方的本能,就该是释放信息素进行巅峰角逐。更何况,他身边同时有自己与明台两个乾元……
阿诚闻言心头也是一惊,他不习惯释放信息素,除了受到“伪装者”药物影响的缘故,更有长期被驯化当做Omega对待的原因,又或许,在他心中,本就……
明镜看出了明楼目光中的审夺,一拍明楼的手背:“嗳,阿诚不像你们两个这样整日里针尖对麦芒的,你还不高兴啦!”
明楼陡然回神,立刻赔笑:“大姐,我哪里敢啊。”
这一唱一闹的事情转瞬就忘在了脑后,只是阿诚却没法继续将饭吃好了。他接受了“伪装者”训练是存了私心,便是想要作为盾与刃留在明楼身边,但是大哥,大哥真的能、能接受一个明明是乾元,骨子里却想当坤泽的弟弟么?
晚饭洗漱过后,阿诚回到了房间。
他将行李箱中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整理好,最后从夹层中摸出了一瓶药。一年的时间,“Omega性征素”的注射已经结束,改用口服药物两个月就可以给他的身体彻底定型,所以这个暑假他是带着克鲁普斯娅女士给他的“Omega性征素”回来的。阿诚看着棕色药瓶中一粒粒白色的小圆片,深吸了一口气。
他似乎再度陷入了逻辑的怪圈:两年前,他担心的是自己变态的性癖是否会让大哥厌恶,两年后当他恍惚想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又开始记挂自己不坤泽不乾元的性征是否会让大哥嫌弃。他明知道明楼并不会……
但万一呢?
又来了!他攥着眉宇颇有些自我厌恶,报复似的拧开药瓶,嗑出几粒刚准备吞下,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他心底一慌,忙回身将药瓶塞回夹缝中,可是药片却落在了桌上,他来不及去捡,只好用身体挡住,匆匆说了声:“请进。”
正是明楼。
自打接到阿诚,明楼还未曾同他的小阿诚好好说过话,看到大姐与明台都去休息,才特地来阿诚的房间坐坐。本来他进阿诚的房间是没有敲门的习惯的,但是两年前撞破阿诚自慰,才引发了灾难式的分化,他觉得自己不该再手欠。但明楼仍然眼尖地瞅见阿诚好像在藏东西——阿诚去伏龙芝受训的两年,他当然也没有闲着,明楼同样也成长为了一名优秀的特工。
“大哥。”阿诚用手将散落在桌子上的药片推进了几本书后,才举步迎向对方。
明楼看着他,却又觉得到了嘴边的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了。面对阿诚,明楼时常有这样的感觉,很多情况下他们不需要用语言交流,就能明白彼此最深处的心意。阿诚看到大哥眼神,那些关于犹豫、担忧的小心思也早丢到脑后,一时间也怔住了,他怎会看不出大哥眼中赤裸裸的占有与思念?
阿诚几乎要双膝一软,就想给他的大哥跪下去,遵循本能地去亲吻对方的膝盖。
他心底一怔,倏地咬牙忍住了,略带局促的请大哥到桌边坐下,想着应该去给对方倒杯茶。明楼白日爱喝咖啡,晚上钟爱国茶。
“……大哥,还是老规矩,紫砂配铁观音?”
他们之间的壮怀激烈永远隐藏在细细密密的居家琐碎之中。他忍不住使唤他,他也耐不住想伺候他。阿诚要出门倒茶时,明楼一把抓住了阿诚的手腕,火烫的温度透过白衬衫清晰传达。
下一秒,明楼将阿诚搂在了怀里。
弟弟的身高不对,并不像一个乾元分化后应该拔高的个头;弟弟的肩宽不对,并不像一个乾元在分化后应该达到的宽度;弟弟抱起来的触感也不对,并不像……